入了伏,天闷得像个密不透风的罐子。傍晚时分,一丝风也没有,四合院里那棵老槐树耷拉着叶子,纹丝不动。空气里弥漫着各家各户晚饭的混杂味道——棒子面粥的焦香、咸菜疙瘩的齁咸、偶尔飘出的一缕炒鸡蛋的油腥气。
中院的水池边,成了院里男人饭后纳凉的据点。闫富贵端着他那把破了边的紫砂壶,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慢悠悠地呷着滚烫的酽茶,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他也浑不在意。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地,透过老花镜的上沿,瞟向后院李家的方向。
刘海中摇着把大蒲扇,呼啦呼啦地扇着风,背心卷到胸口,露出圆滚滚的肚皮。他刚跟儿子刘光齐为了点小事吵了几句,心情正不顺,看啥都不顺眼。
易忠海没坐,背着手站在槐树下,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眉头微微锁着,不知在想什么。他是院里的一大爷,讲究个身份,纳凉也不像旁人那般随意。
“我说,”闫富贵啜了口茶,咂咂嘴,终于开了腔,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旁边两人听见,“李家那小子,这阵子可是越来越‘深居简出’了哈。”
刘海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装模作样!一下班就关屋里,喊都喊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里头孵金蛋呢!”
“话不能这么说。”闫富贵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建国这孩子,打小就主意正。他爹没了以后,更是跟换了个人似的。在丰泽园干得风生水起,栾老板多器重他?连街道上都送了锦旗。这突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故意顿了顿,压低声音,“我看啊,八成是在琢磨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了不得的东西?”刘海中停下扇子,斜眼看过来。
“你们想啊,”闫富贵来了精神,身体前倾,“他是干什么的?厨子!丰泽园的头灶!栾老板为什么那么照顾他,还给他单独弄个清净地方?许大茂那小子不是说了嘛,建国是在研究新菜谱!”
“研究个菜谱,用得着这么鬼鬼祟祟?”刘海中不以为然,“我看就是拿乔!年纪轻轻,摆起谱来了。”
“老刘,这你就不懂了。”闫富贵摇摇头,一副洞察先机的样子,“普通的菜谱自然不用。可要是……祖传的秘方呢?或者,是从哪儿弄来的,稀罕的,能当传家宝的方子呢?”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你们想,丰泽园什么地界?四九城鲁菜头块招牌!来往的都是什么人?说不定建国就是得了哪位高人指点,或者从哪个老饕、甚至……退下来的御厨后人那儿,淘换到了失传的宫廷秘方!他得关起门来试验,不能让人瞧见,更不能让香味儿散出来,免得被人偷学了去!”
这个推测,很符合闫富贵“知识分子”加“算计精”的思维方式。在他有限的理解里,值得如此神秘投入的,必然是与“秘传”、“利益”紧密挂钩的东西。他甚至联想到李建国最近脸色严肃、行色匆匆,那分明是“怀揣重宝、生怕泄露”的紧张表现!
“秘方?”刘海中眨巴着眼,将信将疑。要是真有这种好东西,那可值老钱了!他心里开始活泛,盘算着要是真的,能不能想法子沾点光,或者至少探听点风声。
一直没说话的易忠海,这时缓缓转过身。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闫富贵的猜测,听起来合理,但易忠海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活了半辈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李建国最近的变化,不仅仅是“神秘”,更是一种……气质上的沉淀和锐利。那小子眼神越来越稳,走路带风,腰杆笔直,偶尔对视时,目光平静却有种莫名的穿透力,让他这个当了一大爷的人,都有些不太自在。
这不像是一个守着秘方、战战兢兢的厨子该有的状态。倒像是一把正在磨刀石上反复打磨的刀,越来越亮,也越来越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甭管是啥,”易忠海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贯的“公允”口吻,“年轻人上进,肯钻研,是好事。咱们做长辈的,该支持。”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他心里那点不安,却像水底的暗流,悄悄涌动着。李建国越是这样“琢磨大事”,就越有可能脱离他易忠海熟悉的掌控范围。一个厨子,再厉害也是厨子。可一个让人看不透、抓不住的年轻人,就不好说了。
这时,贾家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贾张氏端着一盆涮锅水,扭着肥胖的身子出来,哗啦一声泼在水池边的沟里,溅起些水花。她扯着嗓子,故意朝后院方向,用那种尖利又含混的声音骂道:
“呸!装什么大尾巴狼!一天到晚躲屋里,见不得光似的!谁知道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别是得了什么脏病烂病,没脸出来见人吧!克死了爹,自己说不定也……”
后面的话越发恶毒不堪,夹杂着含糊的诅咒。
闫富贵皱了皱眉,挪开视线,假装没听见。刘海中撇撇嘴,也没接茬。易忠海脸色沉了沉,但终究没出声制止。贾张氏这话粗鄙,却也代表了一部分看不惯李建国“独来独往”、“不合群”的住户那种阴暗的揣测。在底层市井的逻辑里,一个人突然行为异常,最“合理”的解释往往就是“得了难以启齿的病”。
贾张氏泼完水,叉着腰,又朝着李家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这才扭身回屋,门摔得山响。
院子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下。只有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拼命叫。
闫富贵重新端起茶壶,慢悠悠地说:“妇人见识,胡吣。” 但他心里,未尝没有一丝类似的阴暗念头闪过。
刘海中摇着扇子,眼珠子转着,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易忠海重新望向李家那扇紧闭的房门。窗户里透出煤油灯昏黄的光,一动不动,显然里面的人根本没理会外面的喧嚷。这份定力,更让易忠海觉得心头那点不安在扩大。
他忽然想起李建国父亲下葬那天,那小子病恹恹却异常清冷的眼神。又想起全院大会上,他条理清晰、寸步不让地驳倒贾张氏的模样。再想到如今这闭门苦修的架势……
“不管他在干什么,”易忠海心里默默道,“这小子,是越来越……扎手了。”
夜幕彻底落下,闷热不减。三个男人各怀心思,在水池边又坐了一会儿,终究觉得无趣,各自散了。
后院,李建国的房间里。
窗外的咒骂和议论,他隐约听到了一些,但如同蚊蚋嗡鸣,丝毫未能扰动他的心绪。他刚刚在空间里,按照“超人计划”,完成了两个时辰的物理难题攻坚和一次灵泉恢复。此刻,他正对照着答案,仔细复盘一道力学综合题的几种解法,寻找最优化路径。
煤油灯的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他的世界,早已不在这个鸡飞狗跳、充满算计的四合院里。
他的目标,在几十天后的考场,在几年后的工厂,在更远的、这些人根本无法想象的未来。
闫富贵猜的“秘方”,贾张氏咒的“脏病”,易忠海感的“不安”……所有这些基于他们狭隘认知的揣测,如同一群围着巨石嗡嗡叫的苍蝇,可笑,且毫无意义。
李建国吹了吹草纸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翻开下一页。
真正的秘密,他们猜不到。
真正的道路,他们也看不见。
而他,只需沿着自己设定的轨迹,沉默而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