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一日,下午,物理考场。
日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块。空气里除了油墨味,还多了汗水的咸涩和一种无形的、绷紧的压抑。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汇成一片,偶尔夹杂着一声压抑的叹息或烦躁的翻页声。
李建国坐在靠窗的位置,已经做到了试卷的最后一页。前面的题目如同预料中的路标,被他平稳而精准地逐一越过。选择题和填空题几乎没有消耗他多少时间,那些力学分析、电路计算、光学成像的题目,在他经过灵泉水强化和系统梳理的思维中,如同庖丁眼中的牛,筋骨经络,清晰可辨。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道压轴题上。这是一道综合题,题干描述了一个简化版的“起重机”模型:电动机通过齿轮组带动卷筒,卷起钢丝绳提升重物。给出了电动机的额定功率、齿轮组的传动比、卷筒半径、重物质量,以及提升高度。要求计算:1、匀速提升时钢丝绳的拉力;2、从静止加速到匀速所需的时间(假设电动机输出功率恒定);3、整个提升过程的总耗电量。
典型的“功-能-功率”综合应用题,考察学生对机械功、功率、动能定理、能量转换的理解和综合运用能力。对一般考生而言,这道题计算繁琐,物理过程需要清晰分段,容易出错。
李建国扫了一眼,心中已然有了清晰脉络。但他没有立刻动笔。因为在这道题下方,还有一行用稍小字体印刷的“附加思考”(不计入总分,供学有余力者探讨):“若考虑齿轮传动中存在摩擦损耗,且损耗功率与传动速度的平方成正比,试讨论其对上述各问题答案的影响,并尝试给出定量修正的思路。”
考场里响起一片轻微的吸气声和笔杆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声音。显然,不少考生被这“附加思考”难住了,甚至可能影响了前面主题的解答心情。
李建国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摩擦损耗,功率与速度平方成正比……这实际上引入了更复杂的“变损耗功率”模型,已经超出了高中物理教材的常规范围,触及了简单微分思想和工程近似的边缘。
他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先在草稿纸上演算。主题的解答行云流水般出现在答题区:
“解:(1) 匀速提升时,电动机输出功率 p0 全部用于克服重力做功。设拉力为 F,速度 v = p0 \/ F,同时 v = w * r(卷筒角速度与线速度关系),结合传动比 i 与电机角速度 w0,可得 F = (p0 * i) \/ (r * w0) = …(代入数值计算)”
“(2) 加速阶段,电动机功率恒定,一部分用于增加重物动能,一部分用于克服重力做功。设加速时间为 t,根据动能定理:p0 * t = (1\/2) m v2 + m g * h1 (h1为加速阶段提升高度),结合运动学公式 v = a * t, h1 = (1\/2) a t2,可解得 t = …”
“(3) 总耗电量 w = p0 * (t + t匀),其中 t匀 为匀速阶段时间。”
步骤清晰,逻辑严密,数值计算准确。书写工整,公式和单位一丝不苟。完成这些,他只用去了不到二十分钟。
然后,他的笔尖移向了那片“附加思考”的空白区域。监考老师恰好巡场走到他附近,目光瞥过他的试卷,看到前面密密麻麻却条理分明的解答,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当看到他真的开始动笔解答附加题时,那惊讶变成了好奇,不由得在他身后微微驻足。
李建国略一沉吟,提笔写道:
“讨论:设齿轮传动摩擦损耗功率 pf = k * w02,其中 k 为比例系数,w0 为电机轴角速度。”
“则电动机实际用于提升重物的有效功率 pe = p0 - pf = p0 - k * w02。”
“对问题(1):匀速时,提升速度 v 与 w0 相关,pe 全部用于克服重力,故有 pe = F * v。此为一关于 w0(或 v)的方程,需联立 v = (w0 \/ i) * r 求解,结果拉力 F 将比无损耗时略小,且实际提升速度 v_real 亦小于理想速度 v_ideal。”
“对问题(2):加速阶段动力学方程需修正为:pe(t) * dt = d(1\/2 m v2) + m g dh。由于 pe 随 w0(即随 v)变化,方程变为微分形式:∫(p0 - k * v2) dt = ΔEk + ΔEp,其中 k 为换算后的系数。此为一阶非线性微分方程,解析解较复杂,可采用逐次逼近法或数值方法求解。定性可知,加速时间 t_real 将长于理想时间 t_ideal。”
“对问题(3):总耗电仍为 p0 * t总,但有效功占比下降,能量利用率 η = (mgh) \/ (p0 * t总) 降低,且 η 随提升速度设定值(即额定w0)有最优解。”
“定量修正思路:需通过实验测定特定齿轮组的损耗系数 k。在设计中,为最大化能量利用率,应根据负载合理选择电机额定功率与传动比,使系统常工作于低损耗区域。”
他写得不快,但异常流畅,仿佛这些内容早已在他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没有用到超纲的高等数学符号,但“微分形式”、“一阶非线性”、“逐次逼近”、“数值方法”、“能量利用率最优解”这些概念,以及将工程实际问题转化为可分析模型的思想,已然远远超出了1953年高中物理乃至普通大学一年级的范畴,更像是一个具备相当工程实践和理论素养的技术人员的思考笔记。
监考老师在他身后看得几乎屏住了呼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个年轻考生,不仅基础扎实得可怕,其思维深度和广度,更是他监考多年来从未见过的。那工整字迹里透出的冷静与洞察力,让人心悸。
李建国写完最后一个字,轻轻搁笔。检查了一遍卷头姓名考号,然后将试卷平整地放在桌角。距离考试结束还有近一个小时。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秋日午后的阳光正好,几片梧桐叶悠悠飘落。
同一天上午的数学考场,类似的情形已然上演。
数学卷的压轴题是一道复杂的排列组合与数列结合的应用题,涉及“传球游戏”模型:m个人互相传球n次,球初始在甲手,求球最终传回甲手中的不同传球方式总数。
这题难点在于状态转移的抽象和递推关系的建立。李建国同样快速建立了标准的递推数列模型,设a_n为n次传球后球在甲手中的方式数,b_n为不在甲手中的方式数,列出方程组,利用特征根法干净利落地求出了通项公式,并给出了最终表达式。
而在题目最后的空白处,出题人似乎意犹未尽,加了一句:“试探讨当m趋向于无穷大时,该比例的极限,并说明其直观意义。”
这已经是在考察极限思想和概率初步了。李建国微微一笑,提笔在下方空白处补充:
“设总人数m→∞,则单次传球,球落在特定一人(如甲)手中的概率p→0,但m*p(落在任意一人手中)保持为1(归一化)。此模型可近似为:球在‘甲’状态与‘非甲’状态间转移的马尔可夫链(此处可称为‘状态转移模型’)。”
“记第n次传球后球在甲手中的概率为p_n。由对称性及全概率公式,可得递推:p_{n+1} = (1 - p_n) * (1\/(m-1)) ≈ (1 - p_n) * 0 (当 m→∞),严格推导需取极限。”
“实际上,当m很大时,传球过程近似于在无限状态中随机游走,球回到特定起点的概率随时间增长而衰减。可证明,极限 lim_{n→∞} p_n = 0 (m固定),而 lim_{m→∞} (对于固定的有限n) p_n 亦趋近于0。其直观意义为:在参与个体极多时,有限步内随机过程返回特定起点的可能性极低,这与统计物理中‘各态历经’假设的某种初级形式有隐约关联。”
“补充:若考虑传球带有记忆性或偏好(非完全随机),则需用更复杂的随机过程描述,如polya罐子模型等。”
这段补充,用了“马尔可夫链”、“随机游走”、“各态历经”、“polya罐子模型”等术语,虽然只是简单提及并做了直观解释,但其展现的数学视野和将具体问题抽象到一般随机过程进行思考的能力,再次让偶尔路过他桌边的数学监考老师瞳孔收缩,忍不住多看了这个面容平静的考生几眼。
李建国并不在意这些目光。他只是在解答问题,用他所知的最清晰、最本质的方式。这些“超纲”的思想和方法,对他而言并非刻意炫耀,而是在理解问题本质后自然流淌出的、更高效的思维路径。它们根植于他超越时代的见识,又经过了这段时间系统学习的消化和重组。
当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李建国平静地交上试卷,走出教室。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校园里沸腾着解脱的喧闹,或喜或悲。
而他心中一片澄明。该做的,已经做了。笔尖流淌出的,不仅是答案,更是他穿越以来所有积累、思考与蜕变的一次集中呈现。
那些“超纲”的解答,如同平静海面下潜藏的深流,未必会立刻掀起波澜,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已经为他那份沉甸甸的答卷,标注上了独一无二的、属于李建国的印记。
剩下的,便是等待。等待那份印记,被能够识别它价值的人所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