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第二个星期六的清晨,六点的天光还是一片黛青色。
李建国已经在灶台前忙活了半个小时。锅里熬着小米粥,笼屉上蒸着白面馒头——用的是空间里去年收获的小麦磨的面粉,蒸出来格外暄软香甜。旁边的小锅里,他用昨晚剩下的酱肉切丁,和空间产的香菇、笋干一起,做了份香气扑鼻的卤子。
“岚韵,起床了。”他轻轻推开里屋门。
十岁的小女孩揉着眼睛坐起来,闻到香味,立刻清醒了大半:“哥,今天你去丰泽园吗?”
“下午去。”李建国帮妹妹把棉袄拿过来,“上午我要去图书馆,中午回来给你做饭,吃完我去丰泽园,晚上八点前肯定回来。”
这样的周末安排已经成了惯例。每隔一两周,李建国会去丰泽园客串一次,有时是周六下午,有时是周日中午。栾老板对他的“回归”总是格外欢迎——这位年轻师傅虽然去上大学了,但手艺不仅没丢,反而似乎更加精进,每次回来都能带来些新想法。
更重要的是,这种不定期的露面,让丰泽园“小李师傅”的名声保持着热度。有些老客会特意打听他什么时候在,好来尝他的手艺。
“那我自己在家写作业。”岚韵很懂事,“哥,你晚上回来给我讲图书馆的故事,好吗?”
“好。”李建国揉了揉妹妹的头,“中午的饭在锅里温着,自己热一下。陌生人敲门别开,有事去找张大娘或者黄大婶。”
七点,送妹妹到小学后,李建国骑车去了四九城大学图书馆。上午的三个小时,他完成了《材料力学》的章节复习,还借阅了一本苏联的《机械设计实例分析》。这本书是俄文原版,他读起来有些吃力,但硬是靠着字典和之前学的俄语基础,一点点啃下来。
书里关于“结构优化”的部分给了他很大启发。合上书时,他脑海里已经对玉米脱粒机的设计有了新的改进思路——可以尝试用更少的材料达到同样的强度,从而进一步降低成本。
中午回家,兄妹俩简单吃了午饭。李建国检查了妹妹的作业,又给她出了两道算术题,这才换上那身特意准备的“工作服”——一套深蓝色的棉布衣裤,外面套着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围裙。这身打扮既不像学生,也不像纯粹的厨师,倒像是……像个手艺人。
下午两点半,他推着自行车走进丰泽园的后院。
“李师傅来了!”正在洗菜的学徒小陈第一个看见他,惊喜地喊出声。
后厨里顿时热闹起来。几个老师傅放下手里的活计围过来,这个拍拍肩膀,那个问问学业。掌勺的范师傅更是上下打量他:“嗯,没瘦,还结实了些。大学里的饭吃得好?”
“还行,主要是睡得好。”李建国笑着应道。他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范师傅,这是我从学校医学部那边弄来的膏药,专治老寒腿的,您试试。”
范师傅接过纸包,眼眶有些发热:“你这孩子,还惦记着我这老毛病……”
栾老板闻讯从楼上办公室下来,看到李建国,眼睛都笑弯了:“建国啊,你可算来了!今天下午有桌重要客人,点名要吃你做的‘开水白菜’。我正愁呢!”
“老板放心,交给我。”李建国点点头,也不多话,径直走到自己曾经的灶台前。
那灶台一直给他留着,每天有人擦拭,却没人使用。此刻他往那一站,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了——从沉静的学生,变回了那个在灶火前挥洒自如的大厨。
系围裙,净手,检查刀具和调料。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节奏感。
“小陈,帮我吊一锅高汤,按我教你的法子。”李建国吩咐道,“王师傅,今天的白菜选好了吗?要最里头那几层嫩叶。”
整个后厨因为他一个人的到来,仿佛注入了灵魂,运转的节奏都明快起来。
下午四点半,那桌重要客人到了。是三位穿中山装的中年人,气度沉稳,一看就不是普通干部。栾老板亲自引到雅间,低声对李建国说:“中间那位是工业部的领导,旁边两位是苏联专家组的翻译。说话注意些。”
李建国心中了然。1953年,中苏关系还在蜜月期,苏联专家遍布中国的各个工业领域。能招待这些人,说明丰泽园在四九城的地位确实不一般。
他更加用心了。开水白菜自不必说,还加了一道创新菜——“雪里藏珍”。用蛋清打成雪白的“雪山”,里面藏着用空间香菇、笋尖、虾仁炒制的馅料,外观雅致,口感层次丰富。
菜一道道送上去,每次端出来的盘子都几乎光盘。
五点半,栾老板满脸红光地从雅间出来,走到后厨,压低声音对李建国说:“领导很满意!特别是那道‘雪里藏珍’,苏联专家说从没见过这样的中国菜,问是不是宫廷菜。我说是咱们丰泽园创新的!”
李建国微笑:“客人喜欢就好。”
“何止喜欢!”栾老板拍拍他的肩,“领导说了,以后招待外宾,就定在咱们这儿。建国啊,你虽然去上学了,但丰泽园这面旗,还得靠你时不时来撑一撑。”
“应该的。”李建国说,“没有您当年的知遇之恩,也没有我的今天。”
这话说得真诚,栾老板听得心中熨帖。他看了看四周,把李建国拉到一边,声音压得更低:“建国,你如今是大学生了,眼界要更宽。今天这位工业部的领导,我瞅着对你挺感兴趣,问了好几句你的情况。有机会的话……多结交这样的人,对你将来有好处。”
李建国心中一动,郑重地点头:“谢谢老板提点。”
晚上七点,李建国结束工作,换下工作服。栾老板塞给他一个信封,比平时的报酬厚了不少:“今天这桌特别重要,这是额外的。”
李建国没推辞,接过信封时,能摸到里面除了钱,似乎还有别的东西。但他没当场看,道谢后离开了丰泽园。
骑车回到南锣鼓巷时,天已经黑透。大院里各家各户都亮着灯,中院贾家屋里传出孩子的哭闹声和贾张氏的骂声,前院闫富贵家隐约有收音机的声音——那是闫富贵新买的二手收音机,经常故意把音量开得很大,显摆给全院听。
李建国推车进院时,正好碰到从公厕出来的易忠海。
“建国回来了?”易忠海脸上挤出笑容,“又去丰泽园了?”
“嗯,帮个忙。”李建国不咸不淡地应了声,继续往院里走。
易忠海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这个曾经的孤儿,如今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大学生、丰泽园名厨、听说还在搞什么设计……每一样都超出他这个八级钳工的认知范畴。最关键的是,李建国每次回来,虽然不声不响,但那种从容自信的气场,总让易忠海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种压力不是刻意的,而是自然而然的——就像你看到一座山,不需要它说话,你自然知道它有多高。
后院,李建国家的灯亮着。岚韵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作业本摊在面前,铅笔还握在手里。
李建国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先把妹妹抱到炕上盖好被子,然后才坐下来看她的作业。算术题全对,语文造句也很有灵气,他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他才想起栾老板给的那个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二十块钱——这在1953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丰泽园普通厨师半个月的工资。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叠起来的小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是一行刚劲的钢笔字:“下周六下午三点,工业部三局王处长想见见你。如方便,可到丰泽园一叙。栾。”
李建国盯着这张纸条看了很久,然后小心地把它收进空间里。
机会,总是在不经意间到来。而你要做的,是当它来临时,已经准备好了。
他走到外间,开始给妹妹准备明天的早饭。灶火映着他沉静的脸庞,眼神里有光在跳动。
四合院的夜静了下来,只有风声偶尔掠过屋檐。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就像种子埋进土里,你看不见它生长,但它确实在扎根,在积蓄力量,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