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祺悬在夜空中,周身月华与魔性的红光交织缠绕,像一场无声的厮杀。腹中空洞感如黑洞般吞噬着理智,白依梅伤口处飘来的新生血息,像一根细细的红线,死死勾着她的贪欲,让她指尖不住颤抖。
可看着下方两人相扶的身影——李成眼中的恳切与决绝,白依梅强忍疼痛却依旧温婉的目光,还有那腹中未出世的微弱生机——她心中的防线又一次次筑起。
她想起坑厂里族人麻木的眼神,想起白瞳鬼啃食族人血肉时的狞笑,想起姐姐被撕碎时溅在黑曜石上的鲜血。
她是夸父族的祭司,是族人最后的希望,怎能沦为和白瞳鬼一样的食人恶魔?可魔性的嘶吼越来越烈,理智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我不能死……我要找到破解之法……”她在心底一遍遍默念,女娲石的暖光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她的执念。
“玄女娘娘!”李成见她迟迟未走,眼中燃起更烈的希望,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如裂帛,“晚辈六岁没了爹娘,是被清妖烧了村子,踩着亲人的尸骨逃出来的!这些年,我亲眼见着清妖剃我们汉人的发、毁我们汉人的衣冠,见着他们抢粮食、杀百姓,见着读书人因为写了‘清风不识字’就被满门抄斩!”
他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语气愈发沉痛:“他们说我们是‘奴才’,说我们的文化是蛮夷之学,把我们的土地割给洋鬼子,用洋枪洋炮对着自己人!天下的汉人,活得连猪狗都不如!我李成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要恢复汉家天下,要让百姓能吃饱饭、穿暖衣,要让我们的孩子能念圣贤书,不再受异族欺压!”
白依梅也缓缓跪下,忍着小腿的剧痛,声音温婉却字字泣血:“娘娘,《礼》云‘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我汉人自炎黄以来,礼仪之邦,文脉传承数千年,如今却被清妖肆意践踏。女子裹足、男子剃发,多少典籍被焚毁,多少忠良被屠戮。洋鬼子趁虚而入,烧杀抢掠,家国破碎,生灵涂炭。”
她抬手抚上小腹,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与坚定:“我腹中已有孩儿,我不求他将来大富大贵,只求他能生在一个没有战乱、没有欺压的天下,能穿着汉家衣裳,读着先贤典籍,知道自己是炎黄子孙。娘娘若真是九天玄女降世,求您发发慈悲,帮帮我们,帮帮天下受苦的汉人!”
两人一唱一和,句句皆是血泪,字字都戳中了时祺的心。
清妖的欺压,汉人的苦难,异族的入侵,文化的断绝……这与白瞳鬼闯入夸父国,奴役她的族人,啃食他们的血肉,何其相似!都是异族入侵,都是种族受难,都是家园被毁,都是尊严被践踏!她感同身受,心中的愤怒与共情瞬间压过了魔性的贪欲。
姐姐临终前的嘱托在耳边回响:“保住夸父族的血脉,为族人报仇!”
是啊,她不能死,不能沦为怪物。她要活下去,要找到打破规则的方法,要回去救族人。而眼前的这对夫妇,或许就是她在地上世界的契机。他们有反抗的决心,有追随者,或许能帮她找到其他种族,找到拯救族人的希望。
魔性的红光渐渐褪去,时祺眼中的赤红化为坚定。她深吸一口气,周身的月华收拢,化作一道柔和的光带,托着她缓缓降落。
白色鲛纱裙摆轻拂地面,上古玉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站在两人面前,身形虽略显单薄,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女娲石在掌心静静发光,驱散了她身上最后一丝魔性的阴霾。
“你们口中的九天玄女,并非是我。”时祺的声音清润却带着历经沧桑的厚重,目光扫过两人错愕的脸庞,缓缓开口,“我非神非仙,也不是凡人,乃是夸父之女,时祺。”
“夸父?”李成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茫然,随即拉了拉白依梅的衣袖,语气急切,“依梅,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是不是那个‘夸父逐日’的夸父?他是啥神仙啊?”
白依梅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柔声解释:“夫君,夸父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神仙,而是上古时期的巨人部族首领。《山海经》有载,夸父族人力大无穷,心怀壮志,为了追逐太阳,渴饮河渭,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他是象征着坚韧不拔、敢于抗争的上古贤者,是我们华夏先民心中的英雄。”
她顿了顿,看向时祺的目光满是敬畏:“没想到娘娘竟是夸父大神的后裔,难怪有如此神通。”
时祺闻言,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千万年了,在地底沉寂了千万年,竟还有地上的凡人记得她的父亲,记得他逐日的壮举,记得他的伟大。父亲的故事,曾是夸父族孩童启蒙的第一课,是族人心中永不磨灭的骄傲。如今在这陌生的地上世界,再次听到父亲的事迹,她的眼眶微微发热。
“上古诸神,早已不在这人间了。”时祺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怅然,“有的踏破虚空,去往了更高远的界域;有的沉入深海,开辟了独立的海底世界;还有的,在漫长的岁月中耗尽神力,归于天地。”
李成听得一头雾水,挠了挠头:“什么是界域?海底世界还能住人?”
白依梅连忙解释:“夫君,这便是先贤所说的‘三千世界’。我们所处的大地只是其中一界,除此之外,还有天界、冥界、海底界、异界等无数疆域,诸神或许便是去往了那些我们凡人无法触及的地方。”
李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琢磨了半晌,憋出一句实在话:“这么说,那些神仙就是觉得地上太无聊,都跑别的地方玩去了?难怪我们汉人被清妖欺负,被洋鬼子糟蹋,却没人来救我们……”
时祺闻言,缓缓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大致便是如此。天地轮回,世事变迁,诸神早已不再干涉凡间纷争。”
李成叹了口气,脸上却很快重新燃起斗志,只是看着时祺,又忍不住生出一丝疑惑:“娘娘,您是上古贤者之后,活了不知多少岁月,怎么会对我们汉人的苦难感同身受啊?”
白依梅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唐突,随即看向时祺,眼中带着一丝试探与恭敬:“夫君言辞粗鄙,娘娘莫怪。依梅斗胆猜测,娘娘活了千万年,想必是亲眼见证过昔日大地上的太平盛世,见过我汉人先祖繁衍生息、文脉鼎盛的模样。如今见世事变迁,山河破碎,百姓受苦,心中难免生出悲悯与共情,故而感同身受,对吗?”
时祺闻言,沉默片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说道:“世事无常,盛衰有数。我此番现身人间,并非为了干涉凡间纷争,只是为了寻找一位上古旧友,了结一段陈年往事。”
她避开了李成的疑问,也没有透露半分夸父族的遭遇,只将此行的目的归结为“寻找旧友”——既是托辞,也不算全然虚妄,她确实要寻找上古其他种族,只是不能明说。
话音一转,时祺的语气变得郑重:“但你们的遭遇,我看在眼里,痛在心底。异族入侵,生灵涂炭,这种滋味,我比谁都清楚。所以,我可以帮你们对抗清妖,恢复汉家天下。”
“但我也有我的所求。”时祺的目光变得锐利,“待你们平定乱世,需助我寻访上古遗迹,打探一位旧友的下落。此事对我至关重要,还望你们莫要推辞。”
李成连忙磕头,声音恳切:“娘娘放心!只要能打败清妖,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别说帮您寻访旧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李成也绝不皱一下眉头!太平军上下,全听娘娘调遣!”
白依梅也跟着磕头:“娘娘大恩,我夫妇二人永世不忘。将来若有差遣,必当全力以赴,绝不辜负娘娘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