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已染起一抹鱼肚白,晨雾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弥漫在山林间,距离太阳升起只剩不到半个时辰。
时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体内的魔性如潮水般疯狂反扑,女娲石的暖光被压缩到极致,仅能勉强护住她的神智。她能感觉到,理智的防线正在一寸寸崩塌,再拖下去,她必将沦为只知杀戮的野兽。
“世间之事,向来等价交换。”时祺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既有魔性侵蚀的痛苦,也有难以启齿的委屈,“你们想要复兴汉家天下,拯救千万苍生,这份所求太过沉重,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李成与白依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们早已明白,推翻清妖、驱逐洋鬼子绝非易事,只是没想到,连上古贤者之后的“神明”相助,都需要如此沉重的代价。
“娘娘的意思是……”白依梅斟酌着开口,心中已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时祺攥紧掌心的女娲石,指尖冰凉:“我需与你们签订一份天道契约。以我为太平军、为汉家天下的守护神,往后你们奉我为尊,我便助你们扫清寰宇、平定乱世。但这份契约需得天道认可,必须……必须有相应的祭祀,才能生效。”
她不敢明说“吃人”二字,只能含糊其辞,眼底满是焦灼。
白依梅心中一动,轻声向李成解释:“夫君,这便如同上古时期祭祀祖宗、祈求庇佑一般。《礼记》有载,上古圣王建国,必先祭祀天地山川、列祖列宗,以告神明,以安民心。只是娘娘所求的祭祀,想必非同寻常。”
李成似懂非懂地点头,眉头拧成一团:“拯救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这可是天大的事!三牲六畜、金玉帛币定然不够,娘娘要的祭品,想必是极贵重的吧?”
时祺看着他们迟迟未能领会核心,心中愈发着急。天道契约的签订,必须双方自愿、心意相通,不能有半分威逼利诱,否则便会被天道驳回。可太阳就快出来了,她已没有时间再绕弯子。
就在这时,白依梅的目光落在时祺苍白的脸上,想起她夜里那股难以掩饰的“饥饿”,又联想起古籍中记载的前朝人祭典故,脸色骤然发白:“娘娘……莫非是要效仿上古‘人祭’?”
“人祭?”李成猛地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用活人来祭祀?”
时祺没有否认,只是别过脸,声音低若蚊蚋:“唯有如此,契约方能生效,天道方能认可我的守护之名。”
李成只觉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窟。清妖吃人,贪官吃人,洋鬼子也吃人,他万万没想到,连他们寄予厚望的“神明”,竟然也要吃人!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双手死死抓着头发,眼中满是绝望与自责:“我没用!我真的没用!”
他猛地捶打自己的胸膛,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六岁没了爹娘,是被清妖追着跑的丧家之犬;长大了带兵打仗,却护不住弟兄们,护不住乡亲们;如今想要恢复汉家天下,却还要用活生生的人来换!我怎么这么无能!我怎么能替别人决定生死?”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混合着泥土与汗水,狼狈不堪。他想起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想起那些在清妖屠刀下哀嚎的百姓,想起怀中还怀着孩子、跟着他受苦的妻子,心中的愧疚与痛苦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娘娘,”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让我来!我来当这个祭祀品!我是太平军的主将,是我没能保护好大家,这份罪,该我来赎!用我一条命,换天下太平,值了!”
“夫君!”白依梅连忙拉住他,泪水夺眶而出,“要去也是我去!你是千万汉人的希望,你不能死!我一个妇人,死了便死了,无碍大局!”
“不行!”李成紧紧抱住她,身体因为痛苦而剧烈颤抖,“你怀着我们的孩子,你不能死!我已经够没用了,我不能再失去你和孩子!”
“夫君,你听我说!”白依梅用力推开他,眼神异常坚定,泪水却止不住地流,“我腹中的孩子,可否作为这第一份祭品?”
“你疯了!”李成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声音都在发抖,“那是我们的孩子!他还未出世,你怎能……怎能如此狠心?”
“他还没有成型,只是一团血肉,算不得真正的人!”白依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夫君,国难当头,数千万汉人命悬一线,我们的孩子若能为天下苍生而死,便是死得其所!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我要这团血肉死,他便必须死,否则便是不孝不义!”
“不行!绝对不行!”李成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痛哭流涕,“那是我们的骨肉啊!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
“夫君,你糊涂!”白依梅也忍不住崩溃大哭,双手轻轻抚上李成的脸颊,“我们还可以有别的孩子!等天下太平了,我们在阳光下盖一间大房子,一起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为什么非要牺牲这个?”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哀求与坚定:“如今战乱纷飞,就算这个孩子能平安出世,也未必能活过成年!与其让他将来死于兵荒马乱,不如让他现在就为天下苍生献出一份力,这样他的死,才有价值!”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孩子的错,是这乱世的错!”李成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是我无能,是我没能早日平定乱世,让你和孩子受苦了!我怎么能让我们的孩子来承担这份代价?”
“夫君,这不是你的错。”白依梅轻轻拍着他的背,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这天下太大,单凭你一人之力,太难了。我们的孩子,是为了更多的孩子能活下去,能在太平盛世里长大成人。”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决绝:“这是我的孩子,是从我肚子里来的,我有权决定他的命运。你不同意,也没用。”
李成看着妻子眼中的坚定,又想起了那些死于清妖屠刀下的亲人、弟兄,想起了天下受苦的汉人,心中的挣扎与痛苦达到了顶点。
他知道妻子说得有道理,却始终无法接受用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来献祭。他只能紧紧抱着妻子,任由泪水滑落,嘴里一遍遍重复着:“我没用……我真的没用……”
白依梅靠在他的怀里,也放下了所有的坚强,失声痛哭。她舍不得这个孩子,却更舍不得这天下苍生。
“娘娘,”白依梅从李成怀中抬起头,抹去眼泪,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我愿意用腹中的孩子作为祭品,签订这份天道契约。”
时祺站在一旁,看着相拥而泣的夫妻二人,心中五味杂陈。她从未想过,自己为了活下去而提出的契约,竟会让这对夫妇做出如此沉重的牺牲。魔性还在体内叫嚣,太阳即将升起,她已没有时间再犹豫。
“契约一旦签订,便不可反悔。”时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却依旧坚定,“且除了双方自愿,还需跳一场上古祭祀祈神舞,以告慰天地,方能获得天道完全认可。这舞蹈是契约的关键,缺一不可。”
李成和白依梅同时愣住,脸上满是茫然。“娘娘,”白依梅苦涩地摇了摇头,“自清妖入关,烧毁典籍、篡改史书,我汉家传承数千年的礼仪祭祀之法早已断绝。别说上古祈神舞,便是寻常祭祀的规矩,也已无人知晓。”
“什么?”时祺瞳孔骤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祭祀祈神舞是上古各族与天道沟通的重要媒介,是文明传承的根基,她万万没想到,如此重要的文化瑰宝,竟会被异族如此轻易地摧毁。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惋惜涌上心头,更让她对汉人的遭遇多了几分共情。
“事到如今,只能我亲自传你们。”时祺不再犹豫,抬手将女娲石举过头顶,石片散发出柔和的金光,两道纤细的光束直射李成与白依梅的眉心。
瞬间,无数古朴的舞姿、晦涩的咒语涌入二人脑海——那是夸父族传承千万年的祭祀之舞,舞步庄重神圣,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与天地共鸣的力量。
“记住这舞蹈,战乱结束后,务必寻回散落的典籍,将其传承下去。”时祺的声音带着一丝郑重,“这不仅是祭祀之法,更是你们汉家文明的根脉。”
李成和白依梅闭目凝神,片刻后睁开眼,眼中已多了几分了然。他们相互搀扶着站起身,走到空地上,对着东方天际缓缓跪下。
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与女娲石的金光交织成一片圣洁的光幕。李成身着戎装,却一改往日的粗犷,舞步沉稳厚重,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在叩问大地;白依梅素衣染血,身姿却温婉坚定,抬手、转身、俯身,动作流畅而虔诚,宛如上古时期侍奉神明的女官。
他们的舞步没有丝毫杂乱,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演练了千百遍。随着舞蹈进行,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神秘的气息,地上的青草微微摇曳,林间的夜风轻柔吟唱,仿佛天地万物都在回应这场跨越千年的祭祀。
女娲石的光芒越来越盛,将两人的身影映照得愈发神圣,隐约间,能看到无数上古符文在他们周身流转、飞舞。
时祺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这舞蹈是夸父族的传承,如今却由汉人来跳,以缔结守护契约,或许这便是命运的羁绊。
当最后一个舞步落下,李成与白依梅并肩而立,双手合十,对着天地深深一拜。时祺立刻念动契约咒语,声音清冷而庄严:“天道在上,夸父之女时祺,愿与李成、白依梅立约,为汉家天下守护神,助其扫清寰宇,恢复衣冠。今以其未出世之子为祭,百年一续,血脉相承,契约生效,至死方休!”
话音落下,契约文书在空中燃起金色的火焰,化作两道金光,分别融入时祺与白依梅的眉心。天际传来一声沉闷的雷鸣,仿佛是天道的回应,晨雾散去,阳光即将穿透云层。
就在这时,白依梅突然捂住小腹,脸上闪过一丝剧痛,身体微微颤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腹中那微弱的生命气息正在快速消散,那团尚未成型的血肉,正顺着契约的力量,化作纯净的能量涌入时祺体内。
时祺体内的魔性瞬间被彻底压制,饥饿感消失无踪,力量变得更加充盈而纯粹。她知道,契约成了。
白依梅的眼角滑落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瞬间融入泥土。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紧紧咬着嘴唇,眼神依旧坚定。虽然心中充满了作为母亲的不舍与痛楚,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换千万汉人的生机,换天下太平,这份牺牲,重如泰山。
李成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妻子身体的颤抖,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却只是无声地哽咽。他知道,这一刻,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却也为天下苍生点燃了希望。
太阳终于升起,第一缕阳光洒在山林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寒意。时祺望着那轮耀眼的太阳,心中虽依旧沉重,却多了几分坚定。
“走吧,去你们的营地。”时祺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从今日起,我便是太平军的守护神。清妖、洋鬼子,我会帮你们一一扫清。”
李成和白依梅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擦干眼泪,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斗志。他们失去了孩子,背负着沉重的代价,却也迎来了新的希望。
三人朝着太平军营地的方向走去,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一场以血脉为祭、以文明为根的复仇与救赎之路,在这晨曦中,正式踏上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