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璟王府,西侧小院。
秋风卷着残叶,拍打在吱呀作响的窗棂上,也拍打在沈青瓷单薄的脊背上。
她坐在一方冷硬的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身上那件穿了两年、洗得发白的正妃吉服,此刻讽刺得像一场无声的闹剧。
就在一个时辰前,她的夫君,大燕王朝的战神璟王燕知珩,于全军庆功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以“无所出、德行有亏”为由,将她贬为妾室。
理由是那般冠冕堂皇,可她心里明镜似的——不过是因为他凯旋带回的那个女人,丞相府的嫡女苏月,需要这正妃之位罢了。
“小姐……”贴身丫鬟云雀红着眼眶,声音哽咽,“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您!当年若不是您……”
“云雀。”沈青瓷轻声打断,声音平静无波,仿佛被贬斥的不是她自己,“去取笔墨来。”
云雀一愣,还是依言取来了府中份例里最劣质的黄麻纸和一支秃笔。
沈青瓷研墨,铺纸,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这破败小院格格不入的优雅与从容。她唇角甚至噙着一丝极淡的弧度。
燕知珩,你以为贬我为妾,是给我的惩罚?
不。
这是我赐予你的……解脱。
砰——!
院门被粗暴地推开,裹挟着夜风的冷冽气息。
一道玄色身影立在门口,身姿挺拔如松,正是燕知珩。他面容俊美无俦,此刻却覆着一层寒霜,眸色深沉地看着屋内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他以为会看到一个哭哭啼啼、跪地求饶的沈青瓷。
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平静。
“沈青瓷,”他开口,声音冷硬,“王妃之位,已由苏月接掌。你安心在此静思己过,日后谨守妾室本分。”
他身后跟着的新任大管家,捧着那套属于妾室的、颜色艳俗的桃粉衣裙,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沈青瓷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掠过那刺眼的粉色,最终落在燕知珩脸上。
“王爷大驾光临,就为了说这个?”
她的眼神太过清澈,太过平静,让燕知珩心头莫名一窒。这不像那个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带着仰慕的沈青瓷。
“你……”他蹙眉。
这时,一道娇柔急切的声音传来:“王爷!王爷不好了!王妃姐姐突然心口疼得厉害,说是旧疾复发,请您快去看看!”
来人是苏月的贴身婢女,满脸惊慌。
燕知珩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焦灼,转身欲走。
“王爷留步。”
沈青瓷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不疾不徐。
在燕知珩不耐的目光中,她拿起刚刚写好的那张黄麻纸,轻轻一吹,墨迹已干。
她走到他面前,将纸张递过去,姿态优雅得像是在递一杯茶。
“既然王爷的新王妃已定,我再占着这妾室之位,于礼不合。”她微微歪头,笑容浅淡,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挑衅。
“所以,不是王爷贬我为妾。”
“是本王妃,今日——休、了、你。”
燕知珩瞳孔猛缩,几乎是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那张纸。
顶端赫然是两个力透纸背、风骨峭峻的大字——
【休书】!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清晰无比:
“立书人沈青瓷,因夫燕知珩宠妾灭妻,德行有失,不堪为配,故此休弃,此后嫁娶,各不相干。”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管家和那报信的婢女目瞪口呆,吓得大气不敢出。
燕知珩死死盯着那封前所未有的休书,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滔天的怒火。他猛地抬手,带着凌厉的掌风,似乎想将那纸休书连同沈青瓷一起撕碎。
沈青瓷却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只是用那双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打啊。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纸张的刹那——
“啊——!”院外传来苏月身边嬷嬷一声凄厉的尖叫:“王爷!王妃吐血昏厥了!”
燕知珩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他狠狠剜了沈青瓷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沈青瓷,你好自为之!”
他撂下这句话,终究是放心不下他的新王妃,猛地收回手,转身快步离去,将那封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休书,留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管家等人也慌忙跟着退走,仿佛这西侧小院是什么不祥之地。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云雀看着自家小姐,又是解气又是害怕:“小,小姐……您这样激怒王爷……”
沈青瓷弯腰,从容地捡起那封飘落在地的休书,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
“激怒?”她轻笑一声,眸底却无半分笑意,只有一片冰封的湖,“这才刚刚开始。”
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那里,正悄然孕育着一个崭新的生命。
也是她,未来搅动这天下风云,最名正言顺的……第一块基石。
燕知珩,你且好生护着你的新王妃。
待我携这孩儿归来之日,便是你跪迎我……
登临天下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