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赏赐与恩宠,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层层扩散。
“随时入宫行走”、“查阅太医院所有藏书”,这近乎破格的特权,让沈青瓷在宫廷内外的地位变得愈发超然。连带着,那些原本因她“被休弃”、“出身低”而暗存轻视的目光,也悄然转变为了敬畏与讨好。
百草堂的门槛,几乎要被络绎不绝的访客踏平。有真心求医的,有慕名而来的,更有不少是想借此攀附这位新晋的、圣眷正浓的安平县主。
沈青瓷对此却保持着异常的清醒与冷静。她并未因这份殊荣而得意忘形,反而更加谨慎。除了必要的入宫为太子请脉和去太医院查阅典籍外,她大多时间仍留在百草堂,或是坐诊,或是与顾念之探讨医理,完善各地反馈回来的方略细节。
她的肚子也渐渐显怀,孕吐虽未完全停止,但已缓和许多。她依旧穿着宽松简便的衣裙,行动间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即将为人母的温润与坚韧。
……
这日,沈青瓷刚从太医院出来,准备去东宫。却在宫道拐角处,迎面遇上了下朝出来的燕知珩。
他似乎是在特意等她。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一时俱是沉默。
自从那罐酸梅汤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碰面。燕知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眼神复杂,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句干涩的:
“……身子可还好?”
沈青瓷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却疏离:“劳王爷挂心,尚可。”
简单的对话后,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燕知珩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那股无力感再次涌上。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与她独处,害怕从她眼中看到冷漠,更害怕……自己会失控。
“宫中……人心复杂,你如今……多加小心。”他最终只能挤出这句苍白的提醒。
“谢王爷提醒,民女省得。”沈青瓷再次颔首,语气依旧平淡,“若王爷无事,民女还需去东宫为殿下请脉,先行告退。”
说完,她不再看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带起的微风拂过他玄色的袍角,留下淡淡的、独属于她的药草清香。
燕知珩僵在原地,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拳头在袖中缓缓握紧,指节泛白。
他从未觉得,这朱红宫墙下的长廊,竟是如此漫长而冰冷。
……
东宫内,太子燕承稷的气色愈发红润,精神健旺。见到沈青瓷,他显得十分高兴。
“县主,你来了!孤近日感觉好多了,连太傅都夸孤课业进益了呢!”少年太子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对沈青瓷的依赖与信任显而易见。
沈青瓷为他诊了脉,又检查了舌苔,满意地点点头:“殿下凤体确实大有好转,体内余毒已清,气血充盈。日后只需注意饮食调养,保持心境开朗即可。”
太子看着她,忽然压低声音道:“县主,孤听说……你有了小娃娃?”
沈青瓷微微一怔,随即坦然点头:“是。”
太子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孩童般的好奇与纯真:“那……他以后会陪孤玩吗?孤会把最好的玩具都分给他!”
看着他毫无杂质的眼神,沈青瓷心中微软,柔声道:“若能得殿下垂爱,是他的福气。”
太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小脸又严肃起来:“县主你放心,有孤在,定不会让人欺负你们!”他虽年幼,却也隐约知道沈青瓷处境不易。
沈青瓷心中触动,郑重道:“谢殿下爱护。”
离开东宫时,沈青瓷的心情有些复杂。太子的维护让她温暖,但这深宫之中的情谊,往往也伴随着莫测的风险。
……
回到百草堂,沈青瓷发现萧景澄正翘着二郎腿,在前堂等她,旁边还放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哟,我们的大忙人县主总算回来了!”萧景澄一见她,立刻摇着扇子凑上来,桃花眼里满是戏谑,“听说你现在能随时进宫了?厉害啊!连本王想进去都得递牌子呢!”
沈青瓷对他这副没正形的样子早已习惯,淡淡道:“小郡王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萧景澄挑眉,将食盒推过来,“喏,江南刚进贡的蜜渍梅子,最是开胃生津,想着你或许用得着。”
他的关心,总是这样直接而随意,不给人压力。
沈青瓷这次没有拒绝:“多谢小郡王。”
萧景澄看着她收下,眼中笑意深了些,随即又状似无意地道:“对了,听说老三……就是那个被圈禁的,最近在宗人府不太安分,好像还在偷偷往外传消息。你如今风头正盛,小心被他那些残党盯上。”
沈青瓷眸光一凝:“多谢提醒,我会留意。”
三皇子……他果然还不死心。
……
夜深人静,沈青瓷在灯下翻阅着太医院的孤本医案,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疑难杂症,尤其是可能与蛊毒相关的记载。
影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
“主人,查到了。三皇子通过一个被买通的宗人府小吏,与外界仍有联系。接触他的人,表面上是几个不得志的文人,但背后……似乎有边境军镇的影子。”
边境军镇?
沈青瓷心中一凛。三皇子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他想做什么?
“继续查,务必弄清他们的目的。”
“是。”
影七离去后,沈青瓷抚着微隆的小腹,眉宇间染上一丝凝重。
表面的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但暗地里的涌动,却从未停止。皇帝的恩宠,燕知珩的复杂,萧景澄的示好,太子的依赖,以及潜藏在暗处的三皇子余孽……
她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四周是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海水。
而她,必须为了自己,也为了腹中的孩儿,在这漩涡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前路漫漫,但她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