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卷着雪沫,抽打在燕知珩冰冷的面甲上。
他伏在雪丘之后,玄色大氅与周遭的雪白形成刺目对比,却又巧妙地融于岩石的阴影中。身后,是仅存的十余名亲卫,人人带伤,甲胄破损,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但眼神依旧如饿狼般凶狠,紧盯着下方山谷。
那里,原本属于大燕的边境军镇“铁壁关”,此刻已悬挂上了北狄的狼头旗和叛军赵莽的莽字旗。关墙之上,巡逻的士兵穿着混杂了燕军与北狄风格的衣甲,刀锋在晦暗的天光下闪着不祥的寒光。
“王爷,查清了。”副将陈锋压低声音,嘴唇因干裂而渗出血丝,“赵莽那狗贼,将主力布防在关内及前方隘口。关内守军约三千,其中混杂了约八百北狄骑兵。他们……他们把不肯投降的弟兄们的头颅,挂在了关墙之上!”
陈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与颤抖。
燕知珩的目光掠过关墙上那些模糊的、冻结的黑色物体,眸中血色一闪而逝,握紧的拳骨发出咯吱轻响。那些,曾是他黑狼军的勇士!
他奉旨暗中查探,却没想到赵莽与北狄发动得如此之快、如此狠辣。他刚到北境不久,便遭遇了数次精心设计的伏杀,亲卫折损大半,与朝廷的联系也被彻底切断。赵莽显然得到了京城准确的消息,就是要将他这位璟王,彻底留在北境!
如今,他已成孤军,身陷重围。
“我们的位置,还能撑多久?”燕知珩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
“斥候回报,东北、西南方向都发现了叛军的游骑,正在收缩包围圈。最多……明日午时。”陈锋语气沉重。
燕知珩沉默地看着下方的铁壁关。强攻,是自寻死路。撤退,四面楚歌。似乎已陷入绝境。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风向变化,带来了关内隐约的喧嚣和……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什么味道?”燕知珩蹙眉。
旁边一个出身药农的亲卫用力嗅了嗅,脸色微变:“王爷,这味道……像是大量牲畜粪便和腐烂草药混合焚烧的气味!北狄人惯用此法制‘污秽之毒’,涂抹箭镞,中者伤口溃烂,难以愈合!”
污秽之毒!
燕知珩脑中瞬间闪过离京前,沈青瓷曾向他询问北境军务,特别提到了这种毒物!她甚至还……准备了一些应对的药材方略!
那个清冷而坚韧的身影,捧着书卷认真询问的模样,在此刻绝境的寒风中,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和……灵光!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铁壁关。关墙依山而建,一侧是陡峭悬崖,另一侧……他记得军图标注,有一条废弃的樵采小径,可绕至关后!
“陈锋!”燕知珩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精光,“你带两人,想办法抓个‘舌头’回来,要关内的,问问他们取水、处置污物之所何在!”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弧度:“赵莽想瓮中捉鳖,本王便让他这‘瓮’,从里面先烂掉!”
……
是夜,风雪更骤。
燕知珩带着剩余的精锐亲卫,如同暗夜中的鬼魅,沿着那条几乎被冰雪掩埋的废弃小径,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铁壁关后山。
根据俘虏的供词,关内叛军与北狄人取用的是后山一处活水泉眼,而倾倒污物、焚烧毒草之地,也在附近山谷。
“王爷,前方有哨卡。”亲卫低语。
燕知珩打了个手势,两名亲卫如狸猫般潜行而去,不久,黑暗中传来两声极轻微的闷响。
他们顺利潜入后山区域。空气中弥漫的腐臭与药草焚烧的辛辣气味愈发浓烈。
“就是这里。”燕知珩看着下方山谷中隐约的火光和大堆的废弃物,“赵莽将制毒之所设在取水处附近,真是自寻死路!”
他命人将随身携带的、由沈青瓷准备的一些药材——主要是几种强效的泻药和催吐草药——巧妙地混入那堆正在焚烧的毒草之中,又在上游水源处,投入了另外一些能引起轻微肠胃不适的药粉。
剂量不大,不足以致命,但足以在短时间内引起大规模的混乱。
“撤!”任务完成,燕知珩毫不恋战,立刻带人原路返回。
……
翌日清晨,铁壁关内果然一片鸡飞狗跳。
大量士兵和北狄人开始上吐下泻,军营中怨声载道,臭气熏天。军医被搞得焦头烂额,查来查去,只以为是饮水不洁或是疫病流行。
赵莽气得暴跳如雷,却查不出缘由,只能严令封锁消息,加强戒备,生怕此时官军来袭。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正面进攻的官军。
就在关内因“怪病”而人心惶惶、戒备稍松的午后,燕知珩率领着如同淬火尖刀般的十余名亲卫,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叛军衣甲,混在了一队因“腹泻”而被替换下关墙休息的士兵中,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铁壁关!
他们的目标,并非占领关卡,而是——粮草库与军械库!
“敌袭!有奸细!”当燕知珩等人暴起发难,点燃第一处粮草堆时,关内才响起凄厉的警报。
但为时已晚!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本就因“怪病”而士气低落的叛军,在内部突如其来的袭击和熊熊燃起的火光面前,瞬间陷入了更大的恐慌。
燕知珩一马当先,手中长剑如同死神的镰刀,所过之处,叛军人仰马翻。他目标明确,直扑中军大帐!他要亲手斩下赵莽的头颅,祭奠枉死的将士!
关内火光冲天,杀声四起。
关外,一直密切关注着关内动静的陈锋,看到约定的火光信号,立刻率领着之前分散隐匿的、陆续集结起来的数十名残兵,对着防守已然空虚的关墙发起了决死的佯攻!
内外交困,铁壁关,这个被叛军视为根基的堡垒,在燕知珩精准而狠辣的一击下,彻底陷入了血与火的混乱深渊!
燕知珩浑身浴血,冲入中军大帐,帐内却已空无一人,只余一地狼藉。
赵莽,跑了!
他眸中寒光更盛,却无暇追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搅乱铁壁关,重创叛军士气,为自己和残余的忠于朝廷的势力,赢得喘息之机!
他站在燃烧的大帐前,回望京城方向,风雪模糊了他的视线。
青瓷……
你的药,救了我,也救了这北境一线的将士。
等我清理完这些叛贼,定……亲自归来谢你。
……
与此同时,京城。
正于统筹司内忙碌的沈青瓷,心口猛地一悸,手中整理药材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贴身放着那枚蟠龙玉佩。
一股莫名的心慌涌上心头。
燕知珩……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