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燕承稷的旨意,如同在沸油中投入了一颗冷水,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开放官仓平抑物价,严查九门以防奸细,这两条尚在情理之中。但第三条——征召京城所有医馆药铺,由安平县主沈青瓷全权负责调配医药资源——却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岂有此理!医药之事,关乎军国大事,岂能交由一个女子,尤其还是一个有孕在身的妇人掌管?”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在朝会剩余的内阁小范围会议上,气得胡子直抖。
“是啊!更何况她还是个被……咳咳,身份敏感。若借此机会中饱私囊,或是调配不力,延误军机,谁来担待?!”
“应交由太医署统一调度才是正理!”
几位保守的老臣纷纷附和,看向被太子特意请来参与会议的沈青瓷的目光,充满了不信任与轻蔑。
太子坐在主位上,小脸紧绷,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他毕竟年幼,面对这些积威已久的老臣,压力巨大。
沈青瓷安静地坐在下首,面对质疑与攻讦,神色依旧平静。她缓缓起身,对着诸位大臣微微一福,声音清越,不卑不亢:
“诸位大人忧国忧民,青瓷感佩。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太医署体系严谨,于日常问诊、宫廷供奉自是周全,但应对此等大规模、突发性的战事医药需求,恐流程冗长,难以及时响应。”
她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青瓷不才,蒙太子殿下信重,委以此任。敢问诸位大人,如今北境军情如火,伤兵待药如渴,是坚守‘女子不得干政’的旧例重要,还是前方将士的性命、边境百姓的安危更重要?”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锐利:“至于中饱私囊、调配不力之虑……青瓷在此立下军令状!所有经手药材,来源、去向、数量,皆造册公示,接受朝廷随时核查!若有半分差池,青瓷愿以项上人头谢罪!”
“你——”那老御史被她堵得面色通红,还想再辩。
“够了!”太子猛地站起身,小小的身躯里爆发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孤意已决!安平县主精通医理,熟知药材,更兼有统筹百草堂之经验!此事,非她莫属!若有谁再敢非议,便是质疑孤的决断,延误军机之责,尔等可愿承担?!”
太子罕见的强硬,让几位老臣面面相觑,最终悻悻地闭上了嘴。
……
旨意正式下达,沈青瓷雷厉风行,立刻在百草堂旁临时征用了一处宽敞的院落,挂上了“战时医药统筹司”的牌子。
她做的第一件事,并非强行征收各家药材,而是发出了召集令,邀请京城所有大小医馆、药铺的掌柜和坐堂大夫,前来议事。
起初,响应者寥寥,大多持观望态度。
沈青瓷也不催促,只是让李仁将早已准备好的、盖有东宫印信的《战时医药征调与补偿章程》张贴出去,并派人送往各家。
章程写得清清楚楚:所有被征调药材,皆按市价上浮一成记录在案,战后由户部统一结算;参与调配的医者,记录功劳,事后论功行赏;各家仍需保留部分药材,以保证京城百姓日常用药,不得影响民生。
条理分明,补偿合理,既顾全了大局,也考虑到了各家利益。
渐渐地,一些中小医馆开始动摇,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到了统筹司。
沈青瓷亲自接待,态度谦和,与众人共同商议如何根据各家所长和库存,合理分工——有的擅长制作金疮药,有的库存止血草丰富,有的医者精于外伤处理……
她并不独断专行,反而充分听取各方意见,只是在大方向上牢牢把控,确保效率与公平。
她的专业、公正与务实,很快赢得了大部分医馆的认可。连太医署也在周院判的默许下,派出了几名太医和大量库存药材前来支援。
统筹司迅速高效地运转起来。药材登记、分类、炮制、分包、装车……一切井然有序。沈青瓷虽身怀六甲,却事必躬亲,每日忙碌到深夜,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清瘦下来,但那双眼眸,却越发清亮坚定。
……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统筹司正在紧张地准备第一批运往北境前线的药材,一队官兵却突然闯入,为首的是一名面色倨傲的武将。
“奉兵部令!所有筹备之军需药材,即刻移交兵部武库清点接管!由兵部统一发往前线!”那武将大手一挥,就要让人上前搬东西。
统筹司内顿时一片骚动。兵部此时插手,分明是想摘桃子,抢夺这份功劳和物资调配权!
李仁等人又气又急,却不敢与官兵冲突。
“且慢。”
沈青瓷从内间走出,挡在了药材前。她看着那武将,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位将军,医药统筹乃太子殿下亲口所命,由本县主全权负责。所有药材调配,皆需依章程行事,记录在案,直接对东宫负责。兵部若有需求,可按章程申领,但无权直接接管。”
那武将冷笑一声:“太子殿下年幼,难免被小人蒙蔽!兵部统管全国军需,战时接管一切物资,乃是惯例!安平县主,你一个妇人,还是莫要妨碍军务为好!否则,休怪本将军不客气!”
说着,他竟示意官兵强行上前!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一个懒洋洋却带着威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哟,刘副将,好大的官威啊?连太子殿下的旨意都敢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下一步,连陛下的圣旨也敢抗了?”
萧景澄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走了进来,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刘副将,眼底却是一片冰寒。
他身后,跟着一队杀气腾腾的安王府护卫。
刘副将脸色瞬间一变,气势矮了半截:“小……小郡王?您怎么来了?”
“本王怎么不能来?”萧景澄用扇子点了点他的胸口,“这统筹司,可是本王盯着建起来的。里面的每一根草药,都关系到前线将士的性命,关系到咱们大燕的江山社稷!谁敢在这儿撒野,就是跟本王过不去,跟安王府过不去!”
他目光扫过那些官兵,声音陡然转厉:“都给本王滚出去!再敢来捣乱,以通敌论处!”
刘副将冷汗涔涔,再不敢多言,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
萧景澄转身,对沈青瓷眨了眨眼,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县主受惊了。本王正好闲来无事,就在这儿帮你镇镇场子,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来。”
沈青瓷看着他,心中微暖,郑重一福:“多谢小郡王。”
有萧景澄这尊“纨绔”大神坐镇,再加上太子旨意和沈青瓷自身的威望,统筹司终于再无宵小敢来滋扰。
第一批满载着救命药材和京城医者殷切期望的车队,在军队的护送下,浩浩荡荡驶出了京城,奔赴烽火连天的北境。
沈青瓷站在城楼上,目送车队远去,轻轻抚摸着微隆的腹部,感受着里面生命的悸动。
燕知珩,无论你在何方,请一定……活着回来。
我和孩子,在京城等你。
京城有我在,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