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老二握着许娇莲的手,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薄茧——那是她平日里缝补浆洗、帮着做木活时磨出来的。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却咧着嘴笑,那笑容又傻又憨,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饿不饿?”他突然想起什么,声音里带着点慌张,“大哥带了鸡蛋,我让护士去蒸鸡蛋羹?还是你想喝点小米粥?医生说你能喝点稀的了。”
许娇莲摇摇头,轻声说:“先不饿……二哥,你坐。”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比刚才清亮了些,像是被温水泡开的茶叶,渐渐舒展了。
仲老二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站着,慌忙拉过椅子坐下,却还是不肯松开她的手。他看着她,眼神里的担忧还没散去,却多了些活气,像蒙尘的镜子被擦亮了:“你不知道,你睡的这几天,我……我总怕……”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他喉结滚了滚,把那些后怕咽了回去。许娇莲却懂了,她反手握紧他的手,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粗糙的掌心:“我知道……让你担心了。”
“不担心不担心。”仲老二连忙摆手,又觉得不对,赶紧补了句,“不是不担心,是……是知道你肯定能挺过来。你那么能干,比谁都厉害。”
许娇莲被他逗笑了,嘴角扬起个浅浅的弧度,眼里闪过点水光:“就你会说。”
两人正说着话,仲老大端着个搪瓷碗回来了,碗里冒着热气,飘着淡淡的米香。“食堂熬的小米粥,加了红糖。”他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脸上带着笑意,“医生说刚醒,喝点这个正好。”
仲老二赶紧接过碗,用勺子搅了搅,又吹了吹,才递到许娇莲嘴边:“慢点喝,别烫着。”
许娇莲小口小口地喝着,小米熬得软烂,红糖的甜味恰到好处,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心里都舒服了。她喝了小半碗,实在喝不下了,摇了摇头:“够了。”
仲老二把碗放在一边,拿起毛巾,蘸了点温水,小心地给她擦了擦嘴角。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点颤,像是在伺候什么稀世珍宝。
“孩子呢?”许娇莲转头看向保温箱,声音里带着期待。
“在这儿呢。”仲老大凑到保温箱边,指着里面的小家伙,“刚喂了奶粉,这会儿睡着呢。你看她,小手还攥着拳,跟老二小时候一个样。”
许娇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保温箱里的小丫头闭着眼,眉头皱巴巴的,小嘴巴微微张着,像是在做梦。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咋了?”仲老二慌了,赶紧用袖子给她擦眼泪,“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许娇莲摇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却笑着说,“就是觉得……她真好。”
仲老二这才松了口气,也跟着笑:“等你好点了,就让护士抱给你看看。医生说再过几天,她就能出保温箱了。”
正说着,护士推门进来查房,看到许娇莲醒着,眼睛一亮:“醒了?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护士。”许娇莲轻声说。
护士给她量了血压,听了心跳,又看了看输液管,笑着说:“恢复得不错,看来家属照顾得很用心。下午再抽个血化验一下,要是没问题,就能少输点液了。”
“哎哎,好。”仲老二连连点头,像是得了圣旨似的。
护士走后,病房里又安静下来。仲老大看他们夫妻俩有话说,起身道:“我去给老二买点吃的,他这几天就啃了几个干馒头。”
“大哥,不用……”仲老二想拦,却被仲老大摆手打断。
“听话。”仲老大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眼许娇莲,“莲儿,你好好歇着,我去去就回。”
仲老大走后,许娇莲看着仲老二,轻声问:“二哥,这几天……辛苦你了。”
仲老二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不辛苦……就是有点笨,给娃换尿布总弄不好,护士都笑话我了。”
许娇莲笑了,眼角的泪还没干,笑意却像水纹似的漾开:“以后我教你。”
“哎。”仲老二重重点头,眼里的光亮得像星星,“等你好了,啥都听你的。”
他絮絮叨叨地跟她说着这几天的事,说爹来了,说族里乡亲们凑了钱和粮,说大哥把家里的活全揽了,说娃吃奶粉很乖……他说得很杂,东一句西一句,却没提自己几天没合眼,没提他守在手术室外的恐慌,没提他偷偷掉了多少眼泪。
许娇莲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她知道,他没说的那些,才是最让人心疼的。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他的胡茬扎得她手心发痒,却带着让她安心的温度。
“二哥,”她轻声说,“等我好了,咱就回家。”
“哎,回家。”仲老二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家里的鸡下蛋了,大哥说攒了一篮子,等着你回去吃。窗台上的仙人掌也没死,我天天给它浇水呢。”
许娇莲笑着点头,心里暖暖的。她知道,不管多苦多难,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个家,就什么都不怕了。
下午,仲老大拎着个布包回来,里面装着肉包子和一碗豆腐脑。“快吃,热乎的。”他把包子往仲老二手里塞,“我跟食堂师傅说好了,以后每天给莲儿炖点鸡汤,补补身子。”
“大哥,这得花多少钱啊……”许娇莲有些过意不去。
“钱算啥。”仲老大摆摆手,说得轻描淡写,“你和娃好好的,比啥都强。再说了,老二这几天做的木活,也能换点钱。”
仲老二这才想起,自己临走前赶做了几个小木盒,托邻居捎去镇上寄卖了。他看着许娇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等回去了,我再多做点,争取让你和娃天天能喝上鸡汤。”
许娇莲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兄弟俩,眼里的暖意快要溢出来了。
抽血化验的结果很好,护士拔了输液针,说只要好好休养就行。仲老二看着她手背上的针眼,心疼得不行,非要用热毛巾给她敷着。
傍晚的时候,护士抱来孩子,说让母婴接触接触,对恢复有好处。小家伙被裹在小被子里,软乎乎的一团,仲老二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手都在抖。
“轻点,轻点。”他嘴里念叨着,慢慢把孩子放在许娇莲身边。
许娇莲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脸,心一下子就软了。小家伙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那眼睛黑黑的,亮亮的,像两颗黑葡萄,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好啊,宝宝。”许娇莲轻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小家伙像是听懂了,小嘴动了动,发出细弱的“咿呀”声。
仲老二在一旁看着,眼睛一眨不眨,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他觉得,这几天吃的苦,受的怕,在这一刻都值了。
夜幕降临,病房里开了灯,暖黄的灯光照着一家三口,温馨得不像话。仲老大铺了张报纸,在病房角落打了个地铺,说晚上他守着,让仲老二在床边趴会儿。
仲老二不肯,说自己不困。可话刚说完,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许娇莲拉了拉他的手:“听话,睡会儿。”
仲老二拗不过她,趴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他是真的累坏了。
许娇莲看着他疲惫的睡颜,又看了看身边熟睡的孩子,心里一片安宁。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像盖了层薄薄的纱。
她知道,以后的日子或许还会有难处,还会有风雨,可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互相扶持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轻轻闭上眼睛,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这一次,她睡得很安稳,梦里有二哥的木刻,有大哥的贴饼,有孩子的笑声,还有满院子的杏花,开得正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