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紫气东来阁密谈后,柳青的生活看似恢复了往日的轨迹,却又悄然不同。他谨遵师命,白日里依旧在青木院修习,往返于藏经阁与号舍之间,与人交往时,眉宇间恰到好处地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的后怕,偶尔在演武场与人切磋,也显得比以往更为谨慎,甚至有些束手束脚,仿佛真被那夜的袭杀吓破了胆。这番作态,果然让某些暗中窥探的目光,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轻视。
然而,每日午后,当其他弟子或午休、或自行修习时,柳青便会悄然通过明心长老开启的密道,前往后山那片玄诚道长指定的紫竹林。竹林深处,有一眼天然温泉,热气氤氲,旁有巨石平整。此处灵气盎然,又极为僻静,正是修炼的绝佳所在。
玄诚道长并未传授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法术,而是从最基础的开始。他让柳青褪去外袍,仅穿犊鼻短裤,浸入那眼被投入了数十种珍贵药材的温泉之中。泉水滚烫,药力霸道,初时如同万针扎刺,痛入骨髓,柳青需全力运转《阴阳和合篇》心法,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阴阳二气,才能勉强抵御,并缓慢吸收药力,淬炼筋骨皮膜。
“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你根基受损,真元未复,强修法术如同无源之水。唯有打熬好这具肉身鼎炉,方能承载更强的力量,更精妙的操控。”玄诚道长坐于池边巨石上,声音平和,却字字蕴含深意,“这‘百草煅体汤’,能刺激气血,疏通经络,强化你的体魄对阴阳二气的亲和与承受力。痛楚,是肉身蜕变的必然,忍过去,方见筋骨强。”
柳青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汗水与药液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极限的痛楚过后,身体深处都会涌出一丝微弱的热流,融入阴阳二气之中,让那气流似乎凝实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对周身肌肉、骨骼的感知也清晰了一分。这种实实在在的、一步一个脚印的变强感觉,虽缓慢,却让人无比踏实。
除了药浴淬体,玄诚道长更多的是讲解道家经典、阵法基础、符箓原理,以及江湖经验、人心诡诈。
“青儿,你可知为何我让你暂缓探查阵法节点?”一日,玄诚道长考较完柳青对一套基础“小五行阵”的推演后,忽然问道。
柳青思索片刻,答道:“师父是怕打草惊蛇。对方既已察觉,必有防备,甚至可能设下陷阱。此时再去,无异自投罗网。”
“不错,此其一。”玄诚道长颔首,“更重要的,是让你明白‘势’与‘时’的道理。敌暗我明,彼逸我劳,此势不利。强行出手,便是逆势而为,事倍功半。当此之时,当以静制动,固本培元,等待时机。势者,如水之就下,顺之则昌;时者,如箭在弦上,不发则殆。你要学会观察,这观中之‘势’,如何流转?那赵师伯,接下来会如何出招?他急于除掉你,一次不成,必有后手,而这后手,便是我们的‘时机’。”
柳青恍然,师父这是在教他如何布局,如何从更高的层面看待眼前的危机。修行,不仅是力量的积累,更是心智的磨砺。
“此外,”玄诚道长语气转冷,“那夜袭杀你的三人,所用兵刃、阵法,皆非中土常见路数,更偏向南疆巫蛊与东瀛忍术的变种。幽冥道势力盘根错节,渗透之广,恐超你我想象。日后若遇使钩、盾、镖配合诡异身法者,需格外警惕,其招式阴毒,善用诡计,不可力敌,当以巧破之。”
柳青默默记下,心中对幽冥道的忌惮又深了一层。
如此过了十余日,柳青白日“藏拙”,午后苦修,晚上则研读道经,推演阵法,日子过得充实而紧张。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素质明显提升,力量、速度、耐力乃至反应都胜过往昔,对体内那丝阴阳二气的掌控也越发精妙,虽仍无法外放伤敌,但已能初步做到“意动气随”,在方寸之地腾挪转折,如臂使指。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性在玄诚道长的点拨下,愈发沉静,看事不再局限于表面,开始学着思考背后的因果与联系。
然而,白云观内的平静水面下,暗涌愈发激烈。
先是青木院掌管物资发放的一名执事弟子,因“克扣份例,中饱私囊”被赵师伯雷霆手段拿下,重责三十法棍,革除道籍,逐出山门。此事看似公正严明,但柳青却从明心师伯偶尔流露的叹息中得知,那弟子曾是观中一位与玄诚师公交好的长老的门下。紧接着,观中几位负责巡山警戒的弟子岗位被莫名调动,换上了几个面相陌生、气息精悍之人。藏经阁下层,也多了两个终日闭目打坐、却气息深沉的老道,看似镇守,实则监视意味浓厚。
这一日,柳青刚结束药浴,正在竹林空地上练习一套玄诚道长新传的,用于锻炼气血、活动筋骨的“五禽戏”,忽见明心长老脚步匆匆而来,脸色凝重。
“师叔,”明心长老对玄诚道长行礼后,低声道,“刚得到消息,赵师弟以‘加固山门防御,以防幽冥道侵袭’为由,提议三日后开启‘祖师堂’,请出镇观之宝‘太极镜’,巡照全山,清查邪祟。此事已获多数长老附议。”
玄诚道长闻言,手中拂尘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太极镜?哼,好借口!祖师堂乃观中禁地,非掌门或半数以上长老联名不得开启。太极镜更是蕴含纯阳正气,确有照妖辟邪之能。他这是想借清查之名,行试探之实,甚至……想看看罗明那孩子的状况,或者,找出你那枚令牌的踪迹。”
柳青心中一惊:“师父,那太极镜会不会……”
“无妨。”玄诚道长摆了摆手,神色恢复平静,“太极镜虽是异宝,但驱动需耗费大量真元,且主要针对阴魂邪祟。罗明体内阴阳已趋平衡,并非邪物,只要不主动激发他体内气息,太极镜照不出异常。至于你那令牌……”他看了一眼柳青,“灵物自晦,若非主动激发,太极镜也难窥其奥妙。他此举,多半是虚张声势,兼带试探。”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明心长老问道。
“他既出招,我们接着便是。”玄诚道长沉吟道,“同意开启祖师堂,但巡照范围,需有限制。紫气东来阁乃历代观主清修之地,不容惊扰,可排除在外。此外,巡照之时,你我需亲自在场,以防他暗中做手脚。”
“弟子明白。”明心长老点头,“只是……赵师弟近日动作频频,拉拢了不少人,恐怕届时在祖师堂内,会有所发难。”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玄诚道长语气淡然,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跳得越欢,破绽便越多。青儿,”他转向柳青,“三日后,你随我同去祖师堂。”
“我?”柳青一愣。
“嗯。”玄诚道长目光深邃,“你也该见见观中的各方势力,看看这人心百态。记住,多看,多听,少说。无论发生何事,保持镇定,一切有为师在。”
“是,弟子遵命。”柳青心中凛然,知道三日后祖师堂之行,必有一番风波。
就在这时,一名道童急匆匆跑来,禀报道:“观主,赵师伯派人来传话,说在后山寒潭附近,发现一名形迹可疑的外人,疑似幽冥道探子,已被围住,请观主定夺。”
玄诚道长与明心长老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寒潭距离紫气东来阁不远,在此敏感时刻出现“探子”,未免太过巧合。
“看来,有人已经迫不及待,想提前搅浑水了。”玄诚道长冷哼一声,站起身,“明心,你留守此地,照看好罗明。青儿,随我去看看。”
柳青连忙跟上,心中明白,真正的较量,或许已经开始了。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丝阴阳二气运转到极致,灵觉提升到顶点,紧跟师父身后,步入了竹林外的暮色之中。山雨欲来风满楼,这白云观的天,真的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