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的蠕动极其短暂,仿佛只是光线变化造成的错觉。刘禹猛地定睛看去,角落空空如也,只有灰尘在光柱中静静飞舞。
是错觉吗?还是重伤未愈产生的幻觉?
他不敢确定,但那股如芒在背的冰冷感却残留了片刻才缓缓消散。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尝试内视。
意识沉入体内,感受着经络与丹田。之前虽然微弱,但总能察觉到一丝如同暖流般的“气”在缓缓运转,尤其是在绘制符箁或危急关头,更能清晰引动。那是他踏入这个光怪陆离世界后,唯一的依仗和基石。
可现在……
丹田空空荡荡,如同废弃的枯井。原本那些需要细心感知才能察觉的经络通道,此刻也变得晦涩不明,仿佛被厚厚的尘埃堵塞。他努力集中精神,试图从四肢百骸中压榨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气感”,结果却只是引来一阵头晕目眩和脏腑的抽痛。
真的几乎没有了。
不是消耗过度后的虚弱,而是近乎本源性的枯竭。就像一盏油灯,并非油尽灯枯,而是灯芯本身似乎都出了问题。
是因为强行引导祖槐残骸的混乱邪能?还是因为最后时刻,以“本心光华”硬撼“瞳主”意志和规则威压带来的反噬?抑或是两者皆有?
无论原因如何,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他辛苦修得的那点微末道行,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几乎赔了个干干净净。
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失去力量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吱呀——”
房门被推开,救下他们的老者端着一碗清粥和小菜走了进来。他看到刘禹苍白的脸色和眼中难以掩饰的失落,似乎明白了什么。
“察觉到了?”老者将粥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语气平淡。
刘禹苦涩地点了点头:“前辈,我的‘气’好像快感觉不到了。”
老者坐在凳子上,并未露出意外之色:“神魂透支,本源受损,经络滞涩。你能醒过来,神识未散,已是万幸。修为尽失,是意料中事。”
“还能恢复吗?”刘禹怀着一丝希望问道。
“难。”老者直言不讳,“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此番损伤的是根基,非寻常丹药或调息所能弥补。即便日后伤势痊愈,想要重新感应到‘气’,踏上修行路,也需要极大的机缘和远超从前的毅力,而且很可能终其一生,也难复旧观。”
老者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砸碎了刘禹心中最后的侥幸。
终其一生,难复旧观……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那双因为送外卖而有些粗糙,此刻却软弱无力地搭在薄被上的手。曾经,这双手能画出蕴含灵光的符箁,能握住桃木剑斩向邪祟。而现在,它们连端起一碗粥都显得有些颤抖。
“不过……”老者话锋一转,看着刘禹的眼睛,“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修为尽失,对你而言,未必全是坏事。”
刘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老者。
“你之前修行,入门仓促,根基不稳,所依仗的更多是一股锐气和几分天赋灵觉。如同无根之木,虽能一时繁茂,却难经风雨。”老者缓缓道,“此番根基虽损,却也打碎了你那浮躁的框架。若能借此机会,放下对‘力量’的执着,真正沉下心来,体悟天地,明心见性,或许能窥见另一番天地。”
“另一种天地?”刘禹喃喃道。
“道,并非只有符箁法术,并非只有斩妖除魔。”老者的目光变得深邃,“它存在于呼吸之间,存在于草木枯荣之中,存在于你坚守的‘本心’之内。力量的外显有千万种,但力量的根源,始终在于‘心’。”
他指了指刘禹的心口:“你之前能在绝境中引动‘本心光华’,那并非你修来的‘气’,而是你灵魂本质的光芒。这东西,外力夺不走,损毁的根基也影响不了它。守住它,锤炼它,或许比你重新修炼出‘气’,更加重要。”
老者的话如同暮鼓晨钟,在刘禹心间回荡。他隐约明白了老者的意思。失去外在的修为,或许是逼迫他向内求索,寻找真正属于自己、不会被剥夺的力量源头——那颗历经磨难却始终未曾真正屈服的心。
道理他懂了,但要接受现实,谈何容易。
这时,隔壁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是林晓月的声音,带着虚弱和焦急:“刘禹呢?他怎么样了?”
老者站起身:“你的同伴醒了,情绪有些激动。你好生休息,莫要妄动,老夫去安抚他们。”
老者离开后,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刘禹靠在床头,望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清粥,却没有丝毫食欲。老者的话给了他一丝指引,但失去力量的空虚和对未来未知的恐惧,依旧沉甸甸地压着他。
他尝试着不再去感应那枯竭的丹田和经络,而是将意识集中,去感受老者所说的“本心”。
起初,一片混沌,只有重伤后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负面情绪。
他想起自己这三十年来普普通通却认真活着的每一天,想起面对灵异事件时最初的恐惧与后来的担当,想起对无辜者的悲悯,想起对伙伴的承诺,想起在绝境中一次次爬起来的不甘……
这些点点滴滴,如同散落的珍珠,此刻被他用心念一一拾起,串联。
渐渐地,在那片情绪的废墟之下,一点极其微弱的、温暖的、却异常坚韧的光亮,缓缓浮现出来。
它不像之前爆发时那般璀璨夺目,却更加沉静,更加内敛,如同深埋地底的矿脉,沉默地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辉。
这就是我的“本心”吗?刘禹感受着那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仿佛在严寒的冬夜里,终于找到了一簇可以依靠的篝火。
虽然它无法代替失去的“气”来绘制符箁、施展法术,但却让他冰冷绝望的内心,重新注入了一丝力量和温度。
或许老者说得对。
他缓缓伸出手,端起了那碗粥。手依旧有些颤抖,但他稳稳地握住了碗沿。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再次瞥见了那个角落的阴影。
这一次,他看得分明!
那阴影并非错觉,而是真的比周围颜色更深沉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极快地从阴影中缩回了什么,或者融入了阴影本身!
不是幻觉!
刘禹的心猛地一紧,端着碗的手僵在半空。
这东西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这间屋子?它是什么?是那块失踪的木片衍生的邪祟?还是泗水镇残存的其他不干净的东西?
他失去修为,感知迟钝,连这东西潜藏在身边都几乎无法察觉!
老者似乎并未发现异常,或者说他发现了,却并未点破?
刘禹看着手中温热的粥,又看了看那片恢复了正常的阴影,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的危机,并未随着“守瞳人”的覆灭而结束。
相反,一个更加隐蔽、更加未知的威胁,似乎已经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