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万丈海渊。
这里本应是永恒的黑暗与死寂,连最顽强的深海异种都难以生存。但此刻,一片方圆数百里的海域,海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缓慢旋转的墨色,仿佛有看不见的巨物在深渊之下呼吸。墨色中心,海水被无形的力量排开,露出一座完全由苍白骸骨堆砌而成的巨型祭坛。祭坛样式与无尽海眼那座有七分相似,却更显古老、残破,骸骨上刻印的符文也更为扭曲、邪恶,散发着腐朽与堕落的岁月气息。
祭坛周围,没有幽冥道修士常见的森然鬼气与厉魂尖啸,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绝对寂静。十二道身披灰白斗篷、身形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融入周围黑暗的身影,静静悬浮在祭坛四周。他们的斗篷上没有任何标识,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深处,连气息都微弱到几乎不存在,若非亲眼所见,即便化神修士以神识扫过,也可能会忽略过去。
为首的一道灰影,比其他身影更加凝实几分,他缓缓抬起一只覆盖着苍白鳞片、指尖尖锐如钩的手,虚按向祭坛中心。祭坛上,一滩粘稠如石油、不断冒出细小气泡的漆黑液体微微荡漾,倒映不出任何光亮。
“影蚀之种,已播撒。”灰影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两块粗糙的骨头在摩擦,没有丝毫情感波动,“东海之眼,龙族腹地,防御最强之处,亦是最佳温床。主上意志,将由此渗透。”
他身后另一道灰影微微欠身,声音同样干涩:“‘骸骨坐标’已激活七处,分别对应此界七大灵脉节点。东海、无尽海眼、天罡地煞交汇处、北冥极渊、南离火脉、西极庚金矿母、中州祖脉之源。待‘影蚀之种’在东海扎根,‘骸骨坐标’共鸣,可短暂撕裂界壁,接引主上一缕‘蚀影’分身降临,实力…可比拟炼虚中期。”
“炼虚中期…足以扫平此界残余反抗。”为首灰影缓缓道,“玄玑那个废物,莽撞行事,打草惊蛇,浪费了主上赐予的暗寂之心与大量资源,还折损了主上一道分身。影蚀一脉,方是主上真正暗手。无声侵蚀,无形转化,待敌人发觉,已病入膏肓,无力回天。”
“洪天门,周天星辰大阵,混沌之力…是变数。”另一道灰影提醒。
“变数,亦是养分。”为首灰影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那个叫洪天的小辈,体内被主上亲手种下‘归墟道痕’,此痕非同一般,乃主上‘蚀影’本源所化。他沉睡越久,与此界本源、与自身混沌道基融合越深,道痕也扎得越牢。待其苏醒,或突破之际,便是最佳‘收割’之时。届时,其混沌本源、周天星辰图、乃至整个洪天门汇聚的气运与反抗意志,都将成为主上‘蚀影’分身降临的最强祭品与载体!此乃一石二鸟。”
“眼下,让玄玑那一系的蠢货继续吸引注意。影蚀的任务,是确保‘骸骨坐标’稳定,催化‘影蚀之种’,并…盯紧洪天,以及他身边那些特殊的‘钥匙’。”
“钥匙?”
“太阴之体,暗寂之体…还有那条老龙的嫡系血脉…她们与洪天气运相连,血脉或体质特殊,是触发、催化某些变化的绝佳媒介。尤其是…当‘影蚀之种’与‘归墟道痕’产生共鸣时…”
灰影的声音渐低,最终消散在深海死寂中。十二道身影如同融化般,缓缓沉入下方祭坛的漆黑液体,消失不见。苍白骸骨祭坛也随之无声下沉,被墨色的海水重新吞没。这片海域恢复了表面的“正常”,唯有那海水深处,一丝若有若无、极难察觉的阴冷腐朽之意,悄然弥散开来,开始缓慢地、不可逆转地侵蚀着东海浩瀚的灵脉与生机…
〇
东海龙宫,水晶殿。
东海龙王敖广高踞于万年寒玉王座之上,面色沉凝。殿下,以三太子敖钦为首,数位龙族长老、将领肃立,气氛凝重。就在一个时辰前,龙宫最外围、位于“葬龙海沟”附近的一处隐蔽哨所,连同驻守的八名金丹期蛟龙卫,彻底失去了联系。巡逻队前往探查,只在那片海域发现了极其淡薄的、充满阴冷死寂意味的残留气息,以及哨所废墟中,几具仿佛被某种力量从内部“蛀空”、血肉精华尽失、只剩下苍白骨架与鳞片的龙尸。最诡异的是,这些龙尸的骨骼上,竟然也出现了类似幽冥道符文的扭曲痕迹,但更加隐秘、阴柔。
“不是玄玑的手法。”一位须发赤红、脾气暴躁的南海火龙长老沉声道,“玄玑的风格是霸道吞噬,毁灭一切。这种…从内部侵蚀、抽干精华、留下骸骨作为某种‘印记’的方式…闻所未闻!”
敖钦上前一步,手中捧着一枚留影珠,灵力激发,显露出哨所废墟的详细影像:“父王,诸位长老,请看。这些骸骨上的符文,与一年前幽冥道围攻洪天门时使用的符法,有相似本源,但结构、意蕴截然不同。儿臣请教过洪天门的白芷仙子与颜冰姑娘,她们也认为,这很可能出自幽冥道体系内另一个更加隐秘的派系。而且…”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据巡天盟暗中传递过来的零星情报,近半年来,不仅是我们东海,南海、西海的一些偏僻海域,乃至大陆内部几处中小型灵脉节点附近,都发生过类似的、失踪者被抽干血肉精华、留下刻印符文的骸骨事件。只是之前规模小,痕迹淡,未能引起足够重视。这次对方动了我龙宫哨所,恐怕…是试探,也是某种信号。”
“信号?什么信号?”另一位龙族长老问道。
“宣示存在,或是…挑衅。”敖广缓缓开口,龙目中金光流转,带着洞穿虚妄的威严,“更可能的是,他们在布置什么。这些骸骨,这些符文…或许是一种标记,一种…坐标。”
坐标?众人心中皆是一凛。联想到暗寂之门,这个猜测让人不寒而栗。
“敖钦。”敖广下令,“你亲自去一趟洪天门,将此事详告凌霜真人,并与他们的‘斩幽冥堂’共享情报。龙宫与洪天门,如今是唇亡齿寒。另外,持我令牌,去龙族秘库,取三滴‘万载空青’带去。此水有滋养神魂、稳固道基之效,或对洪小友的恢复有些许帮助。”
“是,父王!”
“传令四海龙宫,进入二级戒备。所有边境哨所加倍巡逻力量,启用最高级侦测阵法,重点排查海域灵脉异常波动与不明阴气聚集。同时,派精锐小队,暗中查访近一年来所有类似失踪事件,汇总信息。”敖广一条条命令下达,沉稳有力,“还有,启动‘万龙朝宗大阵’三成威能,覆盖龙宫核心区域及主要灵脉节点。本王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敢在我龙族地盘上撒野!”
“遵龙王令!”
〇
洪天门,养星谷。
夜色已深,谷中月华如练。颜玉结束了一日的功课,正凝神观察着灵池中洪天的变化。她手中托着一面由太阴之力凝聚而成的“月华镜”,镜光柔和,照向洪天眉心。通过这面以秘法凝练的镜子,她可以更清晰地观察星神印与洪天神魂表层的细微状况。
就在月华镜光落在星神印上的刹那,颜玉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到,在星神印那黯淡的表面之下,那点漆黑的“归墟道痕”所在的位置,此刻竟隐隐浮现出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纹路!这些纹路极其细微、扭曲,如同拥有生命的寄生虫,正以那道痕为核心,向四周星神印的深处,缓慢地、顽强地渗透、蔓延!它们所过之处,星神印本身的星辰光华似乎都被“污染”,变得有些迟滞、晦暗。
“这是…什么东西?!”颜玉心中骇然。这绝非洪天自身混沌之气或周天星辰图的力量,也不同于之前道痕纯粹的“侵蚀”与“污染”,更像是一种外来的、阴毒的、具有“活性”的寄生之力!而且,这灰白纹路给她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阴冷、死寂、带着一种万物腐朽的颓败意味,与妹妹颜冰描述过的、哨所龙尸骸骨上那种符文的气息,竟有几分相似!
她立刻尝试以月华镜光聚焦,试图更仔细地观察甚至驱散那些灰白纹路。然而,当月华触及那些纹路时,纹路猛地一缩,仿佛受到了刺激,渗透速度陡然加快了一丝,同时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排斥与恶意,顺着月华镜光反向冲击颜玉的神识!
“哼!”颜玉闷哼一声,脸色一白,月华镜差点溃散。那恶意阴冷刺骨,直透神魂,让她感到一阵眩晕与恶心。
“姐姐!”守在谷口的颜冰瞬间察觉不对,闪身过来扶住颜玉。
“我没事…”颜玉稳住心神,脸色却难看至极,“洪天他…星神印有变!有一种外来的、极其阴毒的寄生力量,正在以那道痕为核心,侵蚀他的星神印!”
颜冰闻言,立刻催动太阴暗寂体,一缕精纯的暗寂感知探向洪天眉心。片刻后,她收回感知,脸色同样凝重:“果然!这气息…与敖钦太子描述的、龙宫哨所骸骨上的符文气息,同源!但更加精纯、更加隐蔽、更具活性!这不是简单的侵蚀,更像是…播种?或者说,唤醒道痕的某种‘引子’?”
“引子?”颜玉心头狂跳,联想到妹妹之前的推测,“难道,暗寂之主留下道痕,不仅仅是为了污染洪天,还是一种…定位标记或者触发开关?而现在,另一股势力,正在用这种特殊的力量,试图‘激活’或者‘催化’这道痕?”
这个推测让姐妹二人遍体生寒。如果真是这样,那洪天的沉睡,不仅不是安全期,反而可能成了一个危险的“孵化期”!敌人正在利用他沉睡、对外界感知最低的时机,暗中对他做手脚!
“必须立刻通知凌霜师姐!”颜玉当机立断,取出一枚特制的传讯玉符。然而,就在她准备激发玉符时——
“嗡!”
养星谷上空,那层由月华与大阵结合形成的守护光幕,再次传来了与昨夜类似的、极其轻微隐秘的探测波动!而且,这一次的波动更加清晰,更加持久,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冰冷的眼睛,在黑暗深处,静静地、仔细地“打量”着谷内的一切,重点…似乎正是灵池中的洪天,以及正在探查的颜玉姐妹!
“还敢来!”颜冰怒喝一声,太阴暗寂体全力爆发,一股精纯的暗寂之力化作无形的尖刺,沿着那探测波动的来路,狠狠反刺回去!她要顺着这股联系,给窥视者一个教训,甚至揪出对方的尾巴!
然而,她的反击如同泥牛入海。那探测波动在受到反击的瞬间,便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对方显然早有准备,且隐匿手段高明得可怕。
“是‘影蚀’…”颜冰收回力量,脸色阴沉地吐出一个词。这是她和白芷在分析那些诡异事件时,根据其行事风格,暂时给那个隐秘派系起的代号。
敌人,不仅存在,而且已经将触角,伸到了洪天门最核心、防守最严密的养星谷!目标明确——正是沉睡中的洪天!
〇
星枢殿,深夜。
凌霜、白芷、敖战、离火散人、颜玉、颜冰,以及匆匆赶来的敖钦,齐聚一堂。殿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敖钦带来了东海龙宫的发现与警示。颜玉姐妹则汇报了洪天星神印的诡异变化与养星谷连续两夜被窥视的情况。
两条线索交汇,指向同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暗寂之主麾下,存在一个比玄玑更危险、更隐秘的派系——“影蚀”。他们行动诡秘,擅长侵蚀、寄生、潜伏,目标可能是布置某种覆盖此界的邪恶大阵(骸骨坐标),同时,他们似乎掌握着激活或催化洪天体内“归墟道痕”的方法,并正在付诸行动!
“也就是说,门主的沉睡,不仅不是安全的,反而可能正被敌人利用,加速某种对我们极度不利的变化?”凌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与寒意。
“目前看来,是的。”颜玉声音苦涩,“那些灰白纹路,正在缓慢侵蚀星神印。虽然速度很慢,但若置之不理,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我们不知道当侵蚀到一定程度,或者道痕被完全‘激活’时,会发生什么。”
“必须阻止!必须清除那些鬼东西!”离火散人低吼,掌心火焰跳动。
“怎么清除?”白芷冷静地反问,“那些纹路与道痕紧密纠缠,且具有活性,贸然攻击,可能会刺激道痕,甚至伤及门主根本。而且,我们对这种‘影蚀’之力了解太少。”
敖钦沉吟道:“我带来的‘万载空青’或许有些效用。此水乃天地灵根所凝,至清至纯,有洗涤污秽、稳固本源之效。或可尝试以其温和滋养之力,缓慢化解、冲刷那些侵蚀纹路。但能否根除,难说。”
“这是一个思路。”凌霜点头,“颜玉师妹,你精通太阴滋养之道,与敖钦太子配合,尝试以月华与万载空青调和,小心为门主调理。切记,宁可缓慢,不可冒进。”
“是。”颜玉和敖钦应下。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影蚀’的更多情报,找到应对甚至反制他们的方法。”凌霜目光扫过众人,“白芷师妹,颜冰师妹,你们的‘斩幽冥堂’立刻调整方向,将调查重点转向这种隐秘侵蚀事件与‘骸骨坐标’。敖钦太子,请龙宫方面全力配合,共享所有相关情报。敖战师弟,你联系其他三海龙宫,看他们是否有类似发现。离火师弟,你带一队精干弟子,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秘密探查山门附近,尤其是地脉灵枢节点,看是否有异常。”
“另外,”凌霜语气更加凝重,“从今日起,养星谷守卫等级提至最高。除颜玉师妹、颜冰师妹、敖钦太子及我本人外,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靠近。我会亲自调整主峰大阵,将养星谷的防护与周天星辰大阵核心更紧密地结合,并布下多重反探测、反诅咒的禁制。”
她顿了顿,看向沉睡方向,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门主沉睡,是劫,或许也是破局的关键。敌人在利用他,我们更要保护好他,并在这段时间内,找到破解之道,为他苏醒扫清障碍!诸君,局势危殆,但洪天门,不可欺!”
众人肃然,齐声应诺。一场针对更隐秘、更阴毒敌人的防御与反击战,在洪天沉睡的阴影下,悄然拉开序幕。而沉睡中的洪天,对外界这一切暗流汹涌毫无所觉,他的意识依旧沉浸在那片星光与混沌交织的深海,唯有丹田内那缕混沌之气,似乎感应到了星神印的异变与入侵,自发地加快了流转,一丝微弱却顽强的抵抗意志,在道痕与灰白纹路的侵蚀下,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