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市区的公路上,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李光跃,眼神有些放空,无意识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和远山。他的注意力,其实大部分都沉浸在自己的识海深处,那团神秘的黄色光团,比起早晨出发时,确实肉眼可见地壮大了一圈,此刻正遵循着某种古老而玄妙的轨迹,缓慢而稳定地自行运转着,散发着一股温润而充盈的能量波动。还好,这次消耗不小,但收获也算弥补了亏空,还算略有盈余。他在心中默默评估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舒缓掠过眉宇。临走时,陈老先生感激涕零,执意要封一个大红包作为额外酬谢,但被他坚决推拒了。他只收取了事先约定好的、符合“规矩”的那部分报酬。多拿,便是沾了不该沾的因果,这是他逐渐摸索出的铁律。
回想这次杜家村之行的点点滴滴,尤其是与那狐妖三礼的正面对峙,以及背后隐约浮现的“问缘斋”和胡家内部的阴影,李光跃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想完全避开这些灵异圈的是非,看来是不可能的了。自己这“半路出家”的野路子,终究还是和这些传承已久的“出马仙”一脉,正面碰上了。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沉默与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正在开车的保利侧过头,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事,”李光跃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揉了揉依旧有些隐痛的太阳穴,“就是有点乏了。回去我要好好休息一天,后天再正常‘营业’吧。把原定明天预约的那几位,都帮我推到后天。”
“这……有点不好办啊光哥,”保利闻言,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明天第一个预约的,可是咱们市里那个最大购物中心的张老板!为了抢这个头筹,他前前后后托人打听、自己亲自打电话确认了好几次,诚意十足。这突然给人家推迟一天,怕是面子上不太好看,也显得咱们有点……”他斟酌着用词,“……有点摆架子了。”
“哎,累啊,身心俱疲。”李光跃没有正面解释,只是将座椅又向后放倒了一些,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先回家再说吧。好好开车,注意安全。”他闭上眼,掩饰住眼底深处那因过度催动能力而残留的疲惫血丝,“我眯一会儿,这一个多小时车程呢。”
总这么天不亮就起床奔波,接连处理这种耗费心神的事情,就算有那黄色光团滋养,这具年近四十、早已不再年轻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
保利侧头看了一眼已经放平座椅、准备小憩的李光跃,见他眉宇间确实带着浓重的倦色,便把到了嘴边的劝说又咽了回去。他转回头,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盘算开来:今天这一趟,报酬相当可观,抵得上普通人好几个月的工资了。真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发小,人到中年,居然觉醒了这种“看仙”的本事?自己现在跟着他,不用冲锋陷阵,只是帮忙联系联系客户、打理打理杂务,赚得就比过去在单位上班拼死拼活多出好几倍。这人生际遇,当真是……他脑海里莫名冒出最近网上流行的那句俏皮话:真是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啊。
车厢内陷入了沉默,只有引擎平稳的嗡鸣和窗外规律的风噪。李光跃闭合的眼睑,看似睡着,但识海中那团黄色的光晕,依旧在不疾不徐地旋转着,仿佛在消化着此次行动的收获,也在为未知的明天,积蓄着力量。
“光哥,别忘了,明天早晨六点开始。”电话那头传来保利熟悉的嘱咐声。
“知道了,知道了,现在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李光跃随口应着,利落地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一旁,整个人向后一仰,陷进了柔软的床铺里。他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望着窗外被霓虹灯染上些许光晕的都市夜空,眼神却有些放空。识海中,那团神秘的黄色光团正沿着某种玄妙的轨迹,缓慢而坚定地顺时针旋转着,每旋转一圈,似乎都能从冥冥之中汲取到一丝微弱难察的能量,正以肉眼无法察觉的方式,极其缓慢地壮大着。
李光跃一边下意识地凝神,努力推动着光团的转动,感受着那细微的增长,一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这一年来堪称离奇的经历,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命运这东西,当真是变幻莫测,难以揣度。
二天清晨,天光微亮,李光跃便已来到了他和保利合租的那套位于僻静小区的两室一厅。这里按照他的特殊要求重新装修过,隔音极好,陈设简洁,却自有一股让人心神宁静的氛围。
“今天来得挺早啊。”保利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手里提着还冒着热气的豆浆油条,“猜你就没顾上吃,一起吃点?看仙的客人说不定马上就到。”
“你吃吧,我得先静心准备一下。”李光跃摆了摆手,走到客厅沙发旁坐下,“把我的那份留着,等今天的事完了再吃。”
“行,那我先垫吧一口。”保利也不客气,自顾自吃了起来。
所谓“看仙”,在此地北方颇为常见,通常是指普通人为了自身在财运、婚姻、健康、仕途等方面的需求,去请求那些身上带有“仙家”(通常是动物灵,如狐、黄、长、柳等)的出马弟子,请其背后的仙家帮忙解决难题。仙家借此积累功德,提升道行,出马弟子则收取一定的报酬,维持生计。然而,李光跃的“看仙”却与旁人截然不同。他背后没有所谓的“仙家”,他自己,就是那个异数的根源。别的出马仙依靠的是附身或契约的灵体,而他依靠的,则是一年前那场意外之后,突兀地出现在他识海之中,并能让他窥见常人无法感知之物的——黄色光团。
凭借这独特的能力,如今的李光跃,在某些消息灵通、接触层面较高的圈子里,已经积累起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名声。来找他的人,多半不是寻常的求财问姻,而是身上背负着某种特殊的“债”,或是沾染了难以用常理解释的“秽物”,需要他这双特殊的“眼睛”来辨识,并以其独特的方式来了结因果。
一年前,年近四十的李光跃,还只是本地一家不大不小的地产公司的市场部经理,负责着最核心也最艰难的销售工作。那时,全国性的地产寒潮已然波及到这个以房地产为支柱产业的小县城,市场一片低迷。李光跃和他领导的销售部,承受着来自公司各级领导的巨大压力,每一个滞销的楼盘,都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不上不下的职位,尴尬的年龄,以及身后需要供养的一大家子,都让他在单位里如履薄冰,生怕一个行差踏错,就丢了这份养家糊口的饭碗。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一个看似寻常的早晨。李光跃开着那辆有些年头的家用轿车,心事重重地驶向公司。这个月的销售任务眼看又要完不成,沉重的业绩压力让他连续几晚都没睡好,心情本就烦躁到了极点。偏偏昨晚,妻子又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他大吵一架,更是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早晨开车时,他只觉得脑袋昏沉,精神有些恍惚,注意力难以集中。
眼看再过一个十字路口,几分钟后就能到单位了。意外,就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降临。一辆满载货物的重型半挂车,从他左侧的车道高速驶来,似乎是要强行右转。刺耳的紧急刹车声骤然撕裂了清晨的相对宁静,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鼻的橡胶燃烧气味。然而,一切发生得太快,半挂车因为惯性巨大,加上转向过急,庞大的车身猛地失去了平衡,轰然一声巨响,朝着右侧侧翻过去!
更巧也更为致命的是,侧翻的半挂车车头,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狠狠地撞向了路边一棵有些年头的行道树。按照常理,这棵树在如此猛烈的撞击下,应该顺着力的方向倒下。可谁也想不到,那棵大树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竟是诡异地横向断裂,巨大的树干和茂密的树冠,如同一条失控的巨蟒,朝着路中央横扫过来!
前方路口正在等红灯的车辆,被这近在咫尺的恐怖事故吓得魂飞魄散,纷纷猛踩油门,不顾信号灯仓惶驶离原地。唯有因为精神恍惚而慢了半拍的李光跃,当他从浑噩中惊醒,意识到危险时,再想踩油门加速逃离,已经为时已晚。他的车子刚刚起步,那片死亡的阴影已然笼罩下来。
李光跃只觉眼前被一片无比强烈、仿佛充斥了整个天地的黄色光芒彻底淹没,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烈撞击感,随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无边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混沌和剧痛中,李光跃迷迷糊糊地听到一阵急促的“砰、砰、砰”的敲击声,似乎有人在用力敲打变形的车门。他费力地、几乎是凭借本能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因撞击而阵阵发痛的额头。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救援人员焦急的面孔,而是一片朦胧、却异常顽固的黄色光晕,这光芒并不刺眼,却让他视线模糊,头脑更是昏沉难受。
随后的记忆有些破碎,他被赶到的救援人员小心翼翼地从变形的驾驶室里救了出来,送往医院进行了全面的检查。然而,第二天,当他拿着所有显示“一切正常,未见明显器质性损伤”的检查报告,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时,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巨大的茫然和难以置信之中。医生甚至略带惊讶地告诉他,他的健康状况好得惊人,连一般他这个年龄段的都市人常有的亚健康状态、三高倾向等都丝毫没有。
交管部门的事故认定很快出来,半挂车承担全部责任,与他无关。只是他那辆受损不轻的车子,需要一段时间维修。李光跃揉着依旧有些发蒙、仿佛萦绕着挥之不去黄光的脑袋,站在医院门口,为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通勤发愁,忍不住低声自语:“难道……是那奇怪的黄光搞的鬼?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然而,从那天起,诡异的事情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他的眼中,总会时不时、毫无规律地浮现出那种独特的黄色光芒。起初他以为是车祸留下的视觉后遗症,并未太过在意。但很快他发现,每当这黄光出现时,他透过这层奇异的光晕去看周围的人,竟能看到他们身上笼罩着不同颜色的“气”!有的人周身以明快的黄色为主,显得生机勃勃;有的人则缠绕着灰暗的黑色,显得暮气沉沉;还有少数人,则呈现出其他难以名状的颜色。
一开始,他竭力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是大脑受损后的错觉。直到有一次,他挤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上班,无意中瞥见身边一个穿着时髦、看似活力四射的年轻小伙,其周身竟笼罩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气,而且那黑气的深处,隐隐透出一丝令人不安的血红色!
强烈的违和感让他心头一紧,忍不住凝神,透过眼中自动浮现的黄光,仔细朝那年轻人“看”去。这一看,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