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耳语,“我,还有村里几个胆子大的,就……就鬼迷心窍,合计着,想从死人手里抠点食儿出来……想着干一票,就能翻身了……”
“下去之后……”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唉!后来……后来就出事了!具体咋回事,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就记得他们先后发出一声惨叫,灯灭了,……我吓得魂都没了,连滚带爬,也不知道撞到了啥,只知道拼命往外跑……就我一个人,跑了出来。”
“跑回来之后,我就彻底垮了。”他闭上眼,脸上毫无血色,“一头栽倒在炕上,就再也没能利索地起来。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又烧得像火炭,吃什么吐什么,村里的医生给看了,也不知道咋治,眼见着人就瘦脱了形。村里老人都说,我这是招惹了地底下不干净的东西,被缠上了……就这么一天天耗着,差不多有二十多天,眼看……眼看人就快不行了。”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
“你妈……”提到亡妻,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你妈看着我那样,心疼的难受,她是个倔性子,不信我就这么没了。就收拾了个包袱,跟我说‘我去找人救你’。就那么一个人走了,走了三天,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找了谁……求了谁……”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沉默的牌位上,眼神复杂难明,有感激,有愧疚,更有无尽的悲伤。“等她回来的时候。她怀里,就紧紧抱着这个……”他伸手指向那木牌,“她不让任何人碰,自己亲手擦了供桌,把它摆了上去,上了香。说也奇了,就从那天起,我这身子就一天天见好,没几天,竟能下地走动了……”
“后来的事,你大体也知道……”
陈老大听得心惊肉跳,他从未想过,家里这尊沉默多年的牌位,背后竟藏着如此凶险曲折的过往,更是与母亲的性命息息相关。他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一个巨大的疑问随之浮上心头。
“爸,”陈老大声音干涩,“既然这……这位仙家,是妈当年请回来救咱家、保佑咱家的恩人,按理说受了咱家这么多年香火,应该关系更好才对啊?怎么妈一走,它不但不继续保佑,反而开始祸害小妹和小雪了呢?这……这说不通啊!”
陈老先生被儿子问得愣住了,张了张嘴,却是想起昨天大师说的话,这是‘出马仙’,不是单纯的‘保家仙’。孩子她妈没有出马,是不是因为这个……回头还得问问大师怎么做才好。
……
李光跃按下心头对妇人的不喜,目光越过她那带着审视的眼神,直接落在旁边那饱经风霜的男人身上,语气里带着凝重:
“这位大哥,你身上的病根,扎得可不浅啊。”他声音放缓,却字字清晰,“为人父母,望子成龙是天性,可若是你们自己这根顶梁柱先垮了,孩子就算将来真有出息,心里头这愧与憾,又该找谁去说?到了那时,才是真正的悔之晚矣……”
那妇人闻言,眉头一竖,刚要张嘴反驳,李光跃却已将目光转向她,语气平和:“这位大姐,你也先别急着反驳。你们家这位,怕是多年重体力活计从没断过,也没正经歇息调理过吧?”
他不等妇人回答,视线重新回到那沉默寡言的男人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仿佛在组织着既能让他听懂、又不至于太过惊骇的言辞:
“长年累月,超负荷的劳作,你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内里亏空得厉害。尤其这腰背,劳损过度,已然牵动了根本。在中医看来,腰为肾之府,主骨生髓;而肝肾同源,肝主疏泄,调畅气机。你腰部长期受损,导致气血运行不畅,肝气不得舒发,郁结在胸肋之间,如同被淤泥堵塞的河道。”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男人的右肋下方和胸口:“这股郁结之气,经年累月,未能得到丝毫纾解,如今已近乎凝成实质。它不断侵蚀着你的肝脏,使其功能受损。肝开窍于目,你或许自己也感觉视力不如从前,且易燥易怒,却又往往强压下去,对不对?”
男人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震惊,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些细微的变化,他甚至自己都未曾注意到,却被眼前这素未平生的大师一语道破!
李光跃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沉缓而肯定:“若再不及早调理,疏通这股郁结,固本培元,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不是腰酸背痛那么简单,很可能就……卧床难起了。到那时,孩子即使学业有成又能如何?”
最后几个字,李光跃说得异常缓慢,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重重砸在男人的心上,也让旁边那一直不以为然的妇人,脸色瞬间变了几变。更残酷的后半句话,李光跃隐去未言,但在场的人都明白,那意味着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将彻底崩塌,所有的期望与未来,都将化为泡影。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那刻薄妇人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哪有那么严重”,可看着丈夫那骤然灰败下去的脸色,以及大师那笃定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第一次,脸上露出了些许慌乱和无措。
那男人更是如同被抽干了力气,本就佝偻的脊背弯得更低了。他这辈子,不怕苦,不怕累,就怕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李光跃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已到,话锋一转,给出了希望:“好在,现在发现还不算太晚。根源在于长期劳损与肝气郁结,调理起来,无需什么名贵药材,关键在于疏通与休息。”
他看向那妇人,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首先,体力活必须立刻停下,至少静养一个月,让身体有喘息之机。这是前提,否则一切免谈。”
接着,他又对男人说道:“去找药房抓几味最平常不过的草药,如柴胡、郁金、白芍之类,用来泡脚,引火下行,辅助疏通经络。花费不了几个钱。我在教你们一套简单的疏肝理气的穴位按摩法子,也不用去专门的按摩理疗店,回到家里,晚上休息之前,让大姐给你按摩一会,这样也不用花些冤枉钱,还能有效达到治疗效果,家庭和睦才是孩子学业有成最好的后盾。”
最后,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意味深长地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肝气郁结,多半源于长期的压力与情绪不得抒发。家里的氛围,若总是紧绷着,如同这淤堵的肝气,于他的病无益,于孩子的静心读书,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这……或许比吃药更重要。”
李光跃既没拿出神乎其神的符箓,也没有承诺保证孩子金榜题名,而是直指这个家庭最现实、最根本的问题——顶梁柱的健康与家庭氛围。这朴实无华却直击要害的论断,让那对夫妻,尤其是那惯于精打细算、言语尖酸刻薄的妇人,第一次陷入了真正的、无声的沉思。她看着丈夫那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心气的萎靡样子,再想想儿子那紧闭的房门和日渐沉默的背影,心里头一次对自己的强势和这个家一直以来紧绷的弦,产生了动摇。
说完这些,李光跃看着陷入沉思的两人,知道言语的点拨已到火候。但他深知,寻常人家的困境,往往盘根错节,仅凭表象难以断根。他不再多言,还是决定看一看这家人的气运,默默凝神,识海中那温顺的黄色光团再次被引动,一丝微不可察的能量流转向双眼。
‘开’
天眼视角下,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那男人头顶,白色偏黄的气运已然十分稀薄,且色泽黯淡,被一股浓重得如同铁锈般的深褐色病气死死缠绕、压制,尤其在胸腹与腰部区域,那深褐色几乎凝结成了板块,这正是肝气郁结、劳损成疾的直观显现。
然而,当他目光转向那妇人时,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妇人自身的气运倒不算差,白偏黄的气运甚至有些活跃,但她周身却散发着一股躁动的赤红色气息,这气息如同无形的尖刺,不仅不断刺激、消耗着她丈夫那本就微弱的生机,更是与象征家庭和睦的土黄色气运格格不入。
更让李光跃心下凛然的是,他顺着这夫妻二人气运中,牵连子女的那条无形丝线“望”去——在那丝线的尽头,他并未看到代表文昌运的明亮青气,反而感知到一种被重重压力包裹的、沉闷而焦虑的意念。这孩子的学业受阻,根本原因并非天赋不足,而是被这沉重压抑的家庭气场,尤其是母亲那无形中施加的、令人窒息的高期望,与父亲积劳成疾带来的愧疚感,共同构成的“心障”给牢牢束缚住了!
李光跃缓缓收敛目光,心中已然明了。这已不仅仅是身体的病,更是这个家“运”的病。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打破了客厅的沉寂,带着一种洞悉根源后的沉静:“观你二人气运交织,本是寻常百姓家,若能夫妻同心,彼此担待,便自然能滋养出子孙后辈的昌隆显贵之象。这本是水到渠成之事。”
他话锋微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然而,此刻在我眼中,代表文昌学运的青色气韵,并未在你们家孩子的前路上亮起。我所见的,是一个被无形重压紧紧包裹,深陷于焦虑与沉闷之中,几乎难以喘息的孩子。他那本该处于蓄力勃发、向上攀升的学业运势,在这股压力下,已然如同被巨石压住的幼苗,停滞不前。能在如此心境下维持住现有学业不至滑落,于他而言,恐怕已是竭尽全力,又何谈更进一步,鱼跃龙门?”
本就因李光跃先前话语而陷入沉思的夫妻,听到这番关乎孩子前程的直接判断,神情骤然绷紧,那刻薄妇人更是猛地抬起头,嘴巴张开,一声急促的“大师……”便要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恐慌与急切。
“莫急,听我把话说完。”李光跃抬手,打断了她即将奔涌而出的追问。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妇人,最终落在那同样紧张得攥紧了拳头的男人身上。
“大哥的病,需静养与调理双管齐下。而你们家孩子的前程……”他刻意顿了顿,看到夫妇二人,尤其是那妇人,立刻紧张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迫切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