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不在于,我给他画什么符,摆什么阵。”李光跃的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妇人的视线,话语清晰而有力,“在于你们,尤其是你,这位大姐,在我眼中,你周身都弥漫着一层躁动不安的‘赤气’,锐利如针,且无时无刻不处于一种紧绷的、准备攻击的状态。因为生活的局限性,你的家人,便成了这‘针刺’最直接、也最无奈的承受者。你能否真正把心放回肚子里,把心态放宽,把家里的‘弦’松一松呢。”
李光跃伸出两根手指:
“其一,给你当家的至少一个月的安心静养,这是药引,家庭和睦是根本。”
“其二,把你盯在孩子成绩上的目光,分一半回来,看看你身边这个为你、为这个家扛了半辈子重担的人。他的郁结散了,家里的气压自然就顺了。家宅安宁,气息祥和,便是最好的‘文昌局’。孩子心神安定,灵台清明,潜力自然能发挥出来。否则,家里整天低气压,你越是紧逼,他心头那块石头就越重,如何能展翅高飞?”
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又像一把温柔的刀子,精准地剖开了这个家庭深层的症结。那妇人看着大师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再回想往日自己对丈夫的埋怨、对儿子的苛责,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恍然与一丝……羞愧的神情。那一直沉默的男人,也缓缓抬起头,混浊的眼中,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李光跃知道,能做的引导,已经到此为止。他转而看向保利,微微点头。保利会意,上前一步,开始低声向这对神色复杂、似乎有很多话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的夫妻,交代具体的穴位按摩方法,和那几味寻常草药的用法与禁忌。
哎!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一个开门帮人看‘仙’的,赚的是勘破阴阳、调和气运的辛苦钱,怎么最近接二连三的,都快成了专门调解家庭矛盾、疏导心理问题的顾问了?这画风是不是有点跑偏了?
思绪飘忽间,李光跃又想起之前那对因“命运标记”而被拦阻的精英夫妻,还有更早时张家那纠缠着人命与疏忽的怨债……似乎确实,越来越多的“问题”,其根源并不仅仅是简单的冲撞邪祟,更多的是源于人心本身的失衡、欲望的倾轧、关系的扭曲。这些负面能量积累、质变,最终才显化成了影响气运、招致灾厄的“债”。
“莫非……世道变了?还是人心更复杂了?”他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这种需要深入人心、抽丝剥茧的“病例”,比直面一个凶戾的恶灵还要耗费心神。
……
压下心头翻涌的跑偏的杂念,李光跃将手中那张完整记录了方才那对夫妻问题和解决过程的纸张,归拢到旁边那叠已经处理完的“业绩”上。纸张相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看了看今天的业绩,也不知道一会‘报’上去,回馈能否与支出持平,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眼睛,今天又得用眼过度了。
恰在此时,保利轻推房门走了进来,脚步依旧无声。李光跃抬眼,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光哥,”保利走到近前,声音压得较低,“约好的第五位……还没到。不过,排在第六位的那位客人倒是已经来了,正在外面等着呢。您看……是再等等,还是?”
李光跃闻言,抬头瞥了一眼时间,时针不偏不倚,刚好指向清晨七点整。晨光愈发透亮,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还好……”他低声自语了一句,似是庆幸时间尚早,也似是给自己一丝喘息之机。连续处理了几桩耗费心神的事务,即便是他,也需要片刻回缓。
他略一沉吟,便对保利吩咐道:“既然约好的未到,后来的已至,便不必空等,免得误事……请后面的先进来吧。”
“好……”保利应声,转身将房门推开少许,朝外微微颔首示意。随即,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人便脚步略显急促地小跑了进来。
李光跃端起旁边那杯已微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温润着有些干涩的喉咙,他抬手指了指茶几旁的座椅,语气平和:“请坐吧,稍等一下。”
那女人进屋后,脚步顿了一下。在保利无声的指引下,她这才慢慢地、几乎是试探性地在那张指定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姿态里透着一股小心翼翼,与她那略显干练的短发和精致的五官,形成了一种微妙的矛盾感。
趁着她坐定的功夫,李光跃放下茶杯,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齐耳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衬托出那张五官分明、颇具英气的脸庞,眉宇间依稀可见昔日的干练。然而,再精致的妆容也难以掩盖眼角处细密的纹路,以及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眸深处,难以驱散的疲惫。若不是这些岁月与忧思留下的痕迹,单看轮廓,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妇人。
他放下茶杯,目光温和地看向她,不再多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所求何事?”
女人似乎没料到会如此直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才抬眼看着李光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艰涩:“大师,是这样的,我……我想请您看看,我的姻缘。”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流露出深深的困扰。
“大师,不瞒您说,”女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年轻那会儿心气高,也叛逆,婚姻大事草率了些,结果……果然走不长远。所以,我离婚已经五六年了。”她抬起头,眼中没有寻常大龄单身者的急切,反而是一种看透却又无法挣脱的茫然。“刚离那会儿,觉得是解脱,也想着趁年轻,总能再遇到合适的。可这一晃,五六年就这么过去了,介绍的人不是没有,自己也试着接触过几个,但……总是差着点意思,要么我看不上对方,要么对方觉得我太强势……总之,就是成不了。”
她微微蹙眉,努力寻找着准确的词汇:“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年纪上来了,别说正经八百地谈场恋爱,就连生活中遇到个能让我心里泛起一丝涟漪的人都难。就好像……好像我这个人,身体里关乎‘情爱’的那部分机能,在签字离婚的那一天,就被什么东西给生生抽离、彻底封存了。”
她抬起头,眼角细密的纹路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父母的期盼以及岁月蹉跎带来的焦虑:“眼瞅着就过了三十这道门槛,奔着三十五去了。家里二老急得嘴上起泡,整天在我耳边长吁短叹,说我老了连个端茶倒水、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往后可怎么办。我自己……说实话,嘴上硬撑着,心里也发慌。我自然不是那种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藤蔓,工作、生活,我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总有那么些时候,尤其是夜深人静,结束一天的忙碌,面对着空荡荡、只剩下自己呼吸声的屋子时,心里头那份空落落的感觉,就像潮水一样漫上来,淹得人透不过气。”她的目光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望向李光跃:“大师,我就想请您给句准话,我……我是不是命中注定,就是孤身到老的命了?还是说,我的那份正缘其实还在后头?要是在后头,要是没到,它到底什么时候才来?”
她的语气从最初的强自镇定,到后来的倾诉,再到最后几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李光跃静静地听着,眼神渐渐变得专注而深邃。当女人提到‘年龄的增大’、‘父母急得不行’这些词汇时,他已然意识到,这绝非简单的时运不济或心理障碍。
“别急……别急,命里有时终须有,没来说明时候未到,若是迟迟未到,或许是机缘未至,也或许……是自身还有些未清偿的‘旧债’,暂时阻了这条路。我帮你看看。”他悄然凝神,脑海中黄色光晕流转。
‘开’
李光跃抬眼望向该女子。只见她周身笼罩着一层还算明亮的浅黄色气运光晕,蒸腾向上,显示她自身的事业与生活运势并不算差,甚至可以说比许多同龄人还要顺遂几分。然而,代表个人情感、姻缘缔结的粉色气运,却呈现出一种极其反常的状态——它并非简单的稀薄或黯淡,而是被两条极细、近乎透明,却散发着冰冷死寂气息的灰色锁链,如同缠绕血管的寄生藤蔓,死死地束缚、禁锢着!这锁链的根源,并非来自外部侵扰,其根源竟深深扎在她的本命气运之中,如同与生俱来的烙印。
这诡异的景象,让李光跃心头骤然一凛。这绝非普通的运势低迷或桃花不开,这分明是一种涉及因果根源、带有某种强制约束意味的——债锁!她到底欠下了什么?是亏欠了某个具体的人?还是……
李光跃稍作沉思:“把右手伸出来,平放在桌上。”他心念微转,两条债锁,皆非寻常,目光再次掠过女子那虽经岁月打磨,却依旧轮廓分明、带着一股英气的面庞,可以想见其年轻时是何等明艳夺目。其中一条锁链的根源,或许便应在此处……。
李光跃抬起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按在她手腕上内关与大陵两穴之上,同时大拇指抵住了她拇指根的少商穴。心神沉入识海,引导着那团温热的黄色光晕分出一缕细流,透过这三处穴位,缓缓渡入女子体内。
在“天眼”的感知下,其中一条较为清晰的灰色锁链的源头与性质逐渐显现——它并未肆意蔓延,而是如同毒蛇般,紧紧盘踞缠绕在她的命宫(代表自身根基、生命力)与子女宫(代表子嗣缘法)的交汇之处,丝丝缕缕的死寂与怨艾之气从中弥漫开来,果然如此……
他缓缓收回手指,那缕探查的能量如退潮般悄然回归。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洞悉根源的明悟,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今日接连催动天眼与内力探查,虽未伤及根本,但对心神的消耗,着实不小。
他目光带着一丝意外与更深沉的凝重,看向那犹自等待结果的女子,略缓了缓神,组织了一下稍显直白却不得不问的语言,开口道:
“你……在上一段婚姻期间,是否曾有过身孕,而后……并未留下?”他的话语委婉,但核心意思明确。那女子还沉浸在方才大师指尖传来的奇异温热触感中,闻言,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又迅速涌上一阵不正常的潮红,眼神慌乱地闪烁了几下,嘴唇微张,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这番剧烈的神色变幻,已然说明了太多问题。脸色在青白之间来回转换,仿佛内心经历着巨大的挣扎,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才艰难地抬起头,声音干涩而微颤地反问道:
“大师……您……您是怎么知道的?”这句话,几乎等同于承认。那段被她深埋心底、不愿触碰的过往,竟在这位素未平生的大师面前,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