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奶奶的香烛店回来,李光跃并未直接回家。他让保利将车开到河边僻静处,独自在堤岸上走了许久。清凉的河风稍稍吹散了在白仙那里获得大量信息带来的冲击,也让他的思绪逐渐清晰。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凭借一点特殊能力被动地接活,对圈子里的常识一知半解地混日子了。白禾阳的话语,尤其是关于出马仙内部复杂性的暗示,让他产生了强烈的紧迫感。而“灵气复苏”这类的事情和他现在没太大关系,即使复苏也不是短期就爆发的,应该是一种长期持续性的复苏。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保利的电话,语气果断:
“联系下张老板,和他确定时间,越快越好。先把他的事解决了。”
他需要尽快解决掉手头积压的、相对明确的麻烦,比如张老板这件,还有那个孙俪也是个麻烦事,只有心无旁骛才能腾出精力和时间,去应对那些更宏大、更不确定的变局,还的尽快给公家那个特殊事务处理机构回话,这也是一个麻烦事,以及最重要的——解决自身“神魂强于肉身”的隐患。
……
下午,张老板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与他同来的除了女婿王志斌,还有一位皮肤黝黑、双手粗糙的中年汉子。那汉子局促地搓着手,眼神躲闪,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泥土和机油味。
“李大师,这位是老王,当时就在我们那个购物中心建设工地上干活,是……是少数还愿意跟我们说话的工人。“张老板介绍着,脸上写满了疲惫。
“李大师,您可要帮帮我们!”一见面,张老板就急切地开口,声音沙哑,“我们是真的没办法了!按照正规程序走,赔偿、道歉、甚至追究幕后责任人的法律途径都在进行,可……可那边的情况越来越邪门!”
老王怯生生地抬头看了李光跃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发颤:“大师……俺、俺知道有些话不该乱说,可老董死后,真的发生了怪事,他们那个村子,我以前经常去,可现在我们其他工友都不敢去了,村里的人都有点邪门,看你的眼神都不对。”
他咽了口唾沫,“不只是人不对劲,连牲口都反常。前几天我路过他们村口,看见村里养的土狗都趴在自家门口,耳朵贴着地,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害怕什么东西。“
他搓着手继续说:“最怪的是村里那口老井。董哥出事第二天,井水突然变得浑浊发黄,还带着一股铁锈味。可镇上派人来检测,又说水质没问题。“
“爸,”一直沉默的王志斌突然抬起头,脸色苍白,“有件事……我上次没敢说。我们上次离开村子的时候,我不经意回头,好像……好像看见一个上身穿着迷彩服,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浑身湿漉漉的男人,就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直勾勾地看着我们……可其他人都说,根本没看见任何人!”
张老板闻言,身体猛地一颤,惊恐地看向李光跃。
李光跃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穿着迷彩服,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浑身湿漉漉的男人形象,与工程事故、自杀后怨气凝聚的特征隐隐吻合。这不再是简单的情绪影响,怨念可能已经初步凝聚成了某种具有明确形象的“秽物“。甚至开始显现,影响生人视觉。这比他预想的要严重。
“老王,“李光跃温和地问道,“董志强出事的那个河道,之前是不是出过其他的事情,离他们村子有多远?“
老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诧:“您、您怎么知道?那地方早年就是个烂泥塘,后来才填平了!老辈子人都说,那塘子淹死过不少人!“
李光跃微微颔首,心中已有计较。水属阴,溺死之人的怨气本就容易凝聚不散,再加上董志强因为女儿的离世,心中本就充满怨气,不出事才怪。
“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李光跃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此事确实已非寻常手段能解。法律途径你们照常推进,这是阳间的公道。但缠绕在相关者身上的‘怨’,需要以特殊的方法来化解。”
他略作思忖:“明早八点半,我和你们去那个村里一趟。把事故经过、赔偿情况和责任处理的书面材料准备好,张家负责人签字按手印,明天带上。”
同时,他心中暗道:‘解决此事后,必须立刻开始系统性的强化神魂和体魄,并处理掉那个胡仙牌位。时间不等人,这些积累的“小事”若不尽早处理,恐怕会变成阻碍我应对未来大变局的绊脚石。’
张老板和女婿对视一眼,连忙答应。
待送走张老板一行,李光跃立即对保利说:“明日行程照旧,处理完早晨的事情,陪我去一趟张老板那边。”略一沉吟后接着道:“在这附近再找家门帘吧,位置不要太显眼,最好在胡同里,咱们也挂牌子,最好是上下两层,一楼卖点茶叶,二楼和这里一样,再招个营业员,这样有什么事,你也不用来回跑。”
“哎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资本家啥时候开始体谅员工了。”保利看光哥这样,开起他的玩笑来了。
“这不是看你比较寂寞,给你找个伴吗”
“那这里呢?”
“留着……这里可以接待一些特殊客户,你先选址,回头我看看在定下来,明天下午吧,这眼看着就要黑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好……那我可走了,你锁门吧”说着,保利转身就出了门,走了。
暮色渐沉,李光跃独自坐在他那把椅子上,脑海里思量着还有几个没有完全解决的客户。指尖无意识地,按照脑海中黄色光晕运行的轨迹,在桌面刻画了一个古老的符咒。窗外最后一线天光消失的刹那,他清晰地感觉到识海中的黄色光晕轻轻颤动。
……
与此同时
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灰色护栏与无垠田野,一辆长途客车正沿着高速公路向远方奔驰。
孙俪蜷缩在后排座椅的角落里,像一只被抽去灵魂的布偶。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张边角磨损的照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长途颠簸让她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走上这辆客车的。直到现在,那座冰冷墓碑的画面仍在眼前挥之不去。当亲眼看见碑上刻着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时,多年来支撑着她的所有怨恨、所有不甘,竟在瞬间土崩瓦解,化作一片虚无。
他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大师说得对——这个认知像一记重锤,击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客车驶入一条隧道,昏暗的光线中,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她。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束缚,落在照片表面,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将照片贴在胸口,弯下腰,把脸埋进膝盖。客车在隧道中穿行,轰鸣声填满了整个空间,也淹没了她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当光明重新涌入车厢时,孙俪缓缓直起身子,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泪痕。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眼神渐渐从崩溃转为一种认命的平静。
两天前,孙俪站在了曾经的家门口。
这个她曾经发誓再也不会踏足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必须面对的现实。村头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树下坐着几个闲聊的老人,投来好奇而陌生的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向记忆中那栋熟悉的二层小楼。越靠近,心跳得越快。当年就是在这里,她和婆婆爆发了那场改变一切的争吵——因为孕期检查显示是个女孩,婆婆逼她打掉孩子,而前夫就站在一旁,沉默得像一尊雕塑。
院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院子里择菜。
“你找谁?”老人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她。
孙俪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就在这时,屋里走出一个中年妇女,看见她时明显愣住了。
“孙...孙俪?”
是她从前的小姑子,李梅。记忆中那个活泼俏皮的姑娘,如今眼角也已爬上了细纹。
“是我。”孙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听说...李伟的事,我来看看。”
李梅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她上下打量着孙俪,眼神里有惊讶,有怨恨,但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进来坐吧。”
客厅的陈设几乎没变,只是墙上多了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李伟比她记忆中瘦削许多,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阴郁。
“我哥走了两年了。”李梅给她倒了杯水,声音平静得可怕,“在家里出的事。晚上喝酒,醉得不省人事,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烟头掉在床上……等邻居发现冒烟砸门进去,已经……晚了。”
孙俪的手猛地一抖,热水从杯子里晃了出来,烫在手背上,带来一阵刺疼。火……大师话语中那“沉沦与火焰的炙热”,原来应验在这里。一种混合着恐惧、恶心和深深悲哀的情绪攫住了她。
“他...后来过得怎么样?”她轻声问。
“能怎么样?”李梅的语气骤然尖锐起来,积压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离婚后他就彻底垮了!工作吊儿郎当,整天就知道喝酒,喝醉了就念叨……念叨对不起你,更对不起那个没来世上看一眼的孩子。妈给他张罗了多少次相亲,他一次都不去!”
孙俪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可他也在怨你!”李梅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孙俪,“怨你当年走得那么绝,一次回头的机会都不给。他说……他说你把他这辈子都毁了,连个念想都没留下。出事前那阵子更是魔怔了,总说睡不好,梦里有个穿红衣服的小影子在哭,在扯他,说他冷……”
“别说了!”孙俪脱口而出,脸色惨白如纸。红衣,冷……这些零碎的词像一把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内心深处最黑暗的囚笼,那个被她强行压抑、封存了多年的噩梦——关于那个被迫放弃的、已成形的女婴。
她浑身发冷,几乎坐不住。“我……能去他坟前看看吗?”
后山的坟茔比想象中更简单,一块青石板,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坟头干干净净,看得出常有人打理。
孙俪站在坟前,所有激烈的情感——爱、恨、委屈、不甘——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最终都沉淀为一片虚无的悲凉。她缓缓跪下来,指尖触碰那冰冷粗糙的石碑,仿佛能感受到那场大火最后的余温。
“我们都太傻了……”她低声说,山风将她的呜咽吹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