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跃怔在原地，眼中难掩惊异：“这是……前辈竟能化形成人？”这着实是他生平首见，能幻化人形的精怪，以往只在传说中听闻。
白仙所化的白袍老者却坦然一笑，声音温润：“小友不妨再仔细看看。老朽这点微末道行，还远未到化形之境，想化形成人太难了……”
“失礼了。”李光跃心念微动，引动识海中一缕温润的黄芒汇入双眼。凝神看去，那仙风道骨的人形之下，真相豁然开朗——并非真正的血肉化形，而是一种极为高明的灵体幻术，白仙的本体仍以刺猬之姿，稳居幻象心口之处，如同投影的源头。
然而，就在李光跃眼中黄芒亮起的刹那，异变陡生！
白仙如遭雷击，幻化的人形剧烈波动，几乎溃散。一股源自生命本源、无法抗拒的浩瀚威压笼罩而下，让它灵魂战栗，生出蝼蚁仰望苍穹般的渺小与敬畏。
“小……小妖……”它声音发颤，幻术瞬间撤去，现出雪白刺猬的原身，不由自主地伏跪于地，姿态谦卑到了极致，“白家第二十八代旁支白禾阳，拜见上神！小妖有眼无珠，未能远迎，恳请上神恕罪！”
一旁的白奶奶虽看不见那无形威压，但见自家相伴数十年的仙家竟如此惶恐跪拜，心下骇然，也赶忙跟着深深躬身行礼。
李光跃彻底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仅是催动这莫名得来的“黄色光晕”稍作探查，竟会引发如此剧烈的反应。这盘踞于他脑海中的光团，究竟是何等来历？竟能让修行有成的“仙家”也如此恐惧跪伏？
他立刻收敛眼中异象，上前虚扶：“前辈快快请起，晚辈绝非什么上神。”
白仙——白禾阳这才颤巍巍地起身，姿态却已变得无比恭谨，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不知上神驾临，有何吩咐？小妖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它虽听李光跃否认，但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绝不会错，言语间不敢有丝毫怠慢。
“前辈真的误会了，”李光跃苦笑着解释，“小子只是机缘巧合，得了些特殊能力，绝非仙神之流。”
白禾阳小小的眼珠转动，心下却是惊疑不定。机缘巧合？何种机缘能承载如此位格的力量？它暗自思忖：‘上界已有许久未曾有仙神临凡，可方才那气息……绝不会错。罢了，既然上神不愿表明身份，自有其深意，我若点破，反为不美。’
它按下心中翻腾的念头，不敢深究，重新幻化出白袍老者的形象，只是这次姿态拘谨了许多。它打定主意，待送走这位，必须立刻将此事上报族内。
“是小老儿失言了，”白禾阳从善如流，改口道，语气依旧客气，“那……不知李大师今日前来，是想了解些什么？”
见对方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李光跃也不再纠结于称呼，顺势道出此行目的：“实不相瞒，小子对现今出马仙一脉的传承与现状知之甚少，心中有许多疑惑，特来向前辈请教。”
见李光跃态度诚恳，白禾阳稍稍放松了些，它重新在太师椅旁显化出一个稍小些的座位坐下，姿态依旧恭谨。
“李大师既然垂询，小老儿便斗胆，为我出马一脉略作说明。”白禾阳清了清嗓子，开始娓娓道来，
“我等出马仙，大抵源于山野精怪开启灵智后，寻一条积累功德、辅助修行的路径。并非所有精怪都会选择此路，其中又以‘胡、黄、白、柳、灰’五大家族最为人所知，小老儿便属白家，主医药与驱邪。”
“哦？前辈说白家主医药与驱邪，可否详细说说其它各家所擅长的吗？”李光跃对此很感兴趣。
白禾阳见李光跃对此感兴趣，便详细解释道：
“近几百年来，北方地界以胡黄白柳灰五大家为主开堂出马，积修功德。各家各有专长：
胡家居首，指狐仙，主智慧谋略，灵智最高，善推演布局，常为各家智囊。但择徒极严，非心智卓绝者不选。
黄家指黄仙，主迅捷交际，性子急，腿脚快，消息灵通，善应对需快速反应之事。不过性子直，易得罪人。我白家。”
它微挺身子，“主医药驱邪，天生与草药医理亲和，算是仙家中的大夫。
柳家亦称常家，真身为蛇蟒，道行精深，战力最强，主镇压邪祟，是堂口守护力量。但性情冷峻刚烈，恩怨分明。
灰家最是机敏，擅长地下隐秘活动，精通寻人觅物、探查地脉、传递消息。看似低调，情报能力却不容小觑。”
“这就是通常所说的五大家，各有其职，在一百多年前，出马是要建堂口的，只有道行深厚者才可出马。”
这些正是李光跃现下所欠缺的，可总感觉还差了点什么：“那除了这五家，其它精怪是否也有走上这条路的呢？”
“有的，最近二三百年，灵气越加稀薄，连一些名山大川灵气都干涸了。但凡开了灵智，道行高深的精怪，都躲了起来，剩下的就不得不寻求变通，于是，稍微懂得弟马这种方式的都改变了修行方式。所以现在出马仙可不止这五家……”
李光跃凝神静听，这与他之前零碎了解的片段印证上了。
白禾阳继续道：“真正的出马，并非凡人想象的那般简单请神上身。一个完整且正规的出马堂口，往往需要这几家通力合作，才能应对世间百态。不过如今，能凑齐五家的堂口已是极为罕见了。多是像小老儿这般，与弟马独力支撑，处理些力所能及之事。”
白禾阳顿了顿接着说道：“它更像是一种基于‘契约’的共生修行。弟马（指白奶奶这样的凡人合作者）提供香火愿力与在尘世行走的便利，我等仙家则以灵力庇护、解决一些凡人无力处理的‘非常之事’，所得功德双方共享，互为裨益。”
说到这里，它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只是，如今天地灵气稀薄，红尘浊气深重，于我辈修行着实艰难。赚取功德修行已成常态，可寻找一位心性纯良、资质合适的弟马更是难上加难。许多传承早已断绝，或者……变了味道。”它看了一眼身旁静立的白奶奶，眼中流露出欣慰，“老朽能与白家丫头相伴数十载，已是莫大机缘。”
“那如今，像前辈这样的仙家，还多吗？”李光跃问出了关键。
“不多了，真正有道行、还遵循古礼与人缔结善缘的，已是凤毛麟角。”白禾阳摇头，“更多的，是些道行浅薄、甚至心术不正的小辈，或是依附器物，或是迷惑心志，行事只凭喜好，不仅于修行无益，反而容易沾染因果，害人害己。李大师日后若再遇‘出马仙’，还需仔细分辨。”
它顿了顿，看向李光跃的目光带着深意：“而且，从七十年前开始，不知为何，我等仙家想要长久滞留人间，或显化较大神通，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制与排斥。仿佛这片天地，不再欢迎我们了。”
李光跃若有所思，这或许与白奶奶之前隐约提及的“规矩”有关。
“按你刚才所说，寻一弟马出山，行济世度人，积累功德之功，是否需要本体跟着弟马？”
“当然……如果本体不在，‘神魂’如何行出马之责？神魂离体如无根浮萍，不可久留在外”百禾阳有些疑惑“李大师是不是遇见过没有本体，只有魂灵出马的仙家？”
“嗯……前几天，出趟门，遇见的就是胡家的，对方没有本体，只有魂灵存在，寄存在‘地马’家人身上，吸取对方先天福源，不得已，只好将其封存在牌位当中，因对此不甚了解，故没着手处理这件事。”
“唉……世风日下啊，这就是我说的依附器物修行的那种，可最终害人害己。李大师如果再遇见类似，不用怜悯，直接下重手处置就行，”白禾阳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哦？这是为何……”李光跃有些疑惑。
“都已经附体弟马子女修行了，说明弟马已经被其吸尽福源，离世了……”
白禾阳忽然若有所思：“不过近几年，天地间似有灵气复苏之象，或许世间将重现以灵气修行的灵物。”
李光跃心中一动：“前辈有多久未外出走动了？”
“自从与弟马结契，近几年确实少出。”白禾阳不解，“小友何出此问？”
“近日外出，尤其在晨间，总能见山野间妖气弥漫，如雾气飘荡。可在前辈身上，我却感觉不到多少妖气，这是为何？”
白禾阳解释道：“我们出马走的是功德修行，会慢慢化去妖气，故而感觉不到。至于小友所见山涧妖气……或许是其他小妖在尝试灵气修行之法。”
“多谢前辈解惑。”李光跃真诚道谢，这些信息对他而言极为宝贵，“最后一个问题，前辈可知，如今是否还有……如古籍记载中那般，真正神通广大的大妖，或者……地府阴神之类的存在？”
白禾阳闻言，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敬畏与茫然。
“这个……请恕小老儿道行浅薄，难以知晓那般存在的事宜。”它斟酌着词句，“或许在名山大川、洞天福地之中，尚有古老存在沉睡隐居，但那已非我等能够接触的层次。至于地府阴神……轮回秩序理应仍在，但如何运转，是否有神执掌，小妖……实不知情。”
它看向李光跃，语气变得更加谨慎：“李大师，有些界限，或许非是此世之人应当探寻的。”
香烛店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檀香袅袅，诉说着未尽的玄机。李光跃知道，今日所能得到的答案，或许就到此处了。但仅仅是这些，也已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世界的大门。
……
李光跃靠在副驾驶座上，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钢铁丛林在中午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车水马龙编织着现代都市的繁忙图景，与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弥漫着檀香与古老气息的小店仿佛两个世界。
这一趟拜访确实不虚此行。那些在特定圈子里或许算作常识，却一直被他视为玄奥难解的知识，终于揭开了神秘面纱的一角。白仙言语间的未尽之意，也让他隐约察觉到，出马仙这个群体内部，远非铁板一块，其中善恶交织、正邪并存的复杂程度，恐怕远超他之前的想象。
“怎么样？从那白姥姥那儿问到什么有用的没？”保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似乎误以为他这趟毫无收获。
“收获不小。”李光跃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语气平静，“不仅从白奶奶那里得到了不少信息，还见到了她背后的那位‘仙家’。”
他略作停顿，决定透露部分实情给这位经常跟着自己奔波的心腹：“一位修行了数百年的白仙，真身是只刺猬。”
保利握着方向盘的手明显紧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显然被“数百年”和“真身”这两个词震住了，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只是咂咂嘴：“好家伙……几百年，那可真是老神仙了。”
李光跃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轻声道。“老神仙？也许吧……它现在算妖还是‘仙’？这些动物成精出马的，总称自己是仙，可我觉得它们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妖终究还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