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早晨还是有点冷,早晨六点东方的天际露出鱼肚白,太阳快出来了,李家坳仍被黎明前的夜色包裹。村西头那栋荒废的老宅,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剪影,在黎明前的寒气中更显阴森。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烟熏火燎后的焦糊气息,无声诉说着此地曾发生的悲剧。
孙俪在李梅的陪同下,再次来到了老宅院门外。经过六日斋戒,每日清晨在此地静坐半个时辰,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底却有种被反复洗涤后的清澈与疲惫,那是一种精神极度内敛后的状态。今日是第七日,也是最后一天。
李梅掏出钥匙,熟练地打开那把锈迹斑斑的锁。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在万籁俱寂的清晨格外刺耳。院内熟悉的、混合着焦糊与霉变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孙俪身体几不可察地微颤了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她已习惯了这种感觉,或者说,是在强迫自己适应与这怨气共处。
她径直走到院中那棵枯死的老枣树下——这是李光跃之前根据她和李梅提供的线索,为她指定的斋戒位置。她铺开自带的蒲团,整理了一下素色的衣襟,缓缓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开始最后半个时辰的静坐与心念沟通。这是七日来最难熬的时刻,也是最关键的收尾,她需要将自身的状态调整到最佳,以应对今夜的法仪。
就在孙俪进入状态后不久,两道光柱由远及近,打破了村路的黑暗。李光跃和保利驾车抵达了。
车灯熄灭,李光跃和保利拎着沉重的箱囊走下车。保利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这地方,天没亮的时候感觉更瘆人了。”
李光跃没有回应,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院内枯树下那个静坐的模糊身影,微微颔首。孙俪的坚持,是今夜法仪能否成功的基石之一。
“抓紧时间,在她斋戒结束前,把基础的布置完成。”李光跃低声道,率先踏入院子。
在二人来这里之前,已经开车沿着村子转了一圈,将沟通村里气流走向的几处关键位置,布下了隔断旗,之后才来到这处院落。
他没有打扰孙俪,而是绕着院子缓步行走,每一步都踏在特定的方位上,指尖偶尔微动,似乎在感应和测算着什么。在他的“天眼”视野中,那两道纠缠的怨气依旧盘踞——堂屋方向(孙俪前夫李伟亡故之处)的暗红躁动,带着一股被烈火灼烧过的暴戾与茫然感;枯枣树下的灰白死寂,则缠绕着未能降世的遗憾与冰冷。但是与在外观测的气相一对比,这两股怨气似乎……“安静”了些许?并非减弱,更像是被某种力量暂时安抚或束缚了,少了些向外侵袭的锐利感。是孙俪七日斋戒沟通的效果?还是……
“保利,‘定基桩’。”李光跃在一个选定的位置停下。
保利立刻从箱子里取出四根看似寻常、实则内刻符文的短木桩,按照李光跃的指示,分别钉入院落的四角地基之下。这是构建法仪场域的基础,如同打下地桩,稳定此方区域的能量流动,防止晚上怨气失控逸散。
接着,李光跃亲自动手,在一些关键节点——例如枯树根系附近、堂屋(尤其是那面被烟火熏得最黑的墙壁)门槛、以及孙俪静坐的蒲团外围,用特制的朱砂混合其他材料,绘制下一个个小巧而繁复的符文。这些符文在常人眼中毫不起眼,但在能量层面,它们将成为晚上引导、约束力量的重要通道。
他又让保利将那盏青铜“定魂灯”请出,暂时安置在院落的“生门”方位,并未点燃。
整个过程,两人动作麻利却轻缓,尽可能不发出大的声响,以免干扰到正在斋戒的孙俪。黎明的光线渐渐变得清晰,院中的景物轮廓也分明起来,那场大火留下的痕迹在晨光中愈发显得刺眼。
当最后一缕夜色被晨光驱散,孙俪也缓缓睁开了眼睛。七日的斋戒,至此圆满。她脸上带着透支后的虚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看向李光跃,微微点头示意。
李光跃走到她面前,审视了一下她的气色,沉声道:“做得很好。回去后进食少许清淡粥水,然后静养,切莫再被杂念干扰。子夜之前,再来此地。”
“是,大师。”孙俪轻声应道,在李梅的搀扶下站起身,离开了老宅。
此刻,院子里只剩下李光跃和保利。初步的布置已经完成,看似寻常的院落,实则已布下了无形的罗网。
保利看着孙俪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道:“光哥,我看孙女士状态还行,今晚……应该能顺利吧?”
李光跃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焦黑的堂屋和枯死的枣树,眉头微蹙。白日的阳气开始升腾,暂时压制了怨气的显化,但他心中那丝疑虑并未消散。
这怨气的“平静”,尤其是那带着烈火灼痕的怨气的“平静”,似乎有些太过刻意了。
“顺利与否,不在她,而在它们是否真的愿意‘被化解’。”李光跃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凝重,“走吧,我们也回去准备。晚上,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布置好的院落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弦正在缓缓绷紧,只待夜幕降临。
……
就在李光跃全神贯注准备夜晚法仪的同时,陈家客厅里,气氛却有些凝滞。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将客厅映得透亮,却驱不散陈老大眉宇间的焦躁。他放下手机,屏幕上是刚结束的通话记录。
“爸,”他转向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陈老先生,语气带着明显的失望,“联系不上李大师。助手接的电话,说大师正在外省处理一件紧急的要事,归期未定,近期恐怕都无法安排见面。”
陈老先生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西墙边那张供桌,上面供奉着的牌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沉静。他脸上看不出太多意外,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
“那就等。”陈老先生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既然李大师有事在身,我们急也无用。”
“可是这牌位......”陈老大忍不住又瞥了那方向一眼,“总这么放着,我这心里始终不踏实。虽然这半个多月家里是太平了,生意也在好转,小雪身体也好转了,可这终究是......”
“终究是什么?”陈老先生打断他,目光锐利了几分,“是觉得家里供着个不自在,还是怕它哪天又闹起来?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能不能沉住气。”
陈老大被问得一怔,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李大师既然敢让它留在咱们家,自然有他的道理。这半个多月风平浪静,就是最好的证明。”陈老先生重新靠回沙发背,语气放缓了些,“既然暂时请不走,那就先好好供着。它安分,咱们也以礼相待。等李大师回来,再作打算。”
他看向儿子,眼神深邃:“记住,有些事,急不得。与其惶惶不安,不如静观其变。咱们陈家经得起风浪,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等待。”
陈老大看着父亲镇定自若的神情,躁动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爸。那就等李大师回来再说。”
父子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落在那沉默的牌位上,客厅里重归寂静,只剩下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的轨迹。有些因果,终究需要合适的时机来了结。
……
夜色如墨,将李家坳彻底浸透。子时三刻,万籁俱寂。村西头的老宅院落内,唯有那盏青铜“定魂灯”摇曳着稳定的光晕,在浓稠的黑暗中撑开一小片光明。
孙俪跪坐在老枣树下的蒲团上,面前铺着那块写着“盼儿归”的素白布帛,那枚带有裂纹的灰暗戒指置于其上。她双手紧握,身体因本能的恐惧而微颤,目光却死死盯着堂屋那扇被烟火熏得焦黑的门口。
保利守在阵眼,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李光跃立于院落中央,定魂灯之后。他气息沉凝,识海中黄色光晕缓缓流转,已然将自身状态调整至巅峰。
“时辰已到。”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轰——”一股无形的气浪猛地从堂屋内部炸开,并非真实的火焰,却带着令人皮肤刺痛的灼热感与浓烈的、仿佛烙印在灵魂里的焦糊酒气。一个扭曲的、由纯粹怨念与痛苦构成的暗红色虚影,裹挟着滔天的恨意与狂躁,瞬间充斥了整个堂屋门口,疯狂冲击着四象隔绝阵的屏障!
随着堂屋中怨气的爆发,整个李家坳村周围,骤然间刮起阵阵阴风,可诡异的是,村中却未见丝毫波澜。在普通人眼中看不见的地方,浓厚的怨气自地底蒸腾而起,似要冲进这个院落与李伟汇合,可一层看不见的力场隔绝了二者之间的联系。飘荡在空中的怨气只能无奈的在村外徘徊。
阵旗剧烈摇晃,红绳嗡嗡作响。那是李伟横死时极致的痛苦、被酒精放大的偏执、以及对孙俪“抛弃”他的深刻怨恨,所有负面情绪在业火中淬炼成的恐怖存在。它的目标明确而单一——孙俪。
“呃……”孙俪闷哼一声,即便有阵法隔绝,那直指灵魂的怨毒冲击也让她眼前发黑,心神几乎失守。
“定!”李光跃低喝一声,双手疾点。定魂灯光芒大盛,柔和而坚韧的光罩重点加持在孙俪身上,帮她稳住摇摇欲坠的心神。同时,他脚踏罡步,手掐灵官印,一股中正平和的煌然之气自其身升腾而起,如旭日东升,其上弥漫着浩天的功德紫气,强行压制向那狂暴的暗红虚影。
“李伟!”李光跃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带着震慑心魂的力量,直接贯入那团混乱的意识,“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业火焚身,痛苦永续,皆因执念不散!你恨她弃你而去,可曾自省,昔日种种,孰是孰非?纵有万般不甘,尘归尘,土归土,强留世间,徒增罪业,害人害己!”
受功德紫气的影响,那火焰虚影咆哮着,冲击得更猛,灼热的气浪让院中的杂草都开始蜷曲焦黄,可慢慢的冲击力越来越微弱。李光跃不为所动,持续以自身醇厚的气息与蕴含功德渡化之力的神念消磨其戾气。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泼入冷水,激烈对抗,一点点化去那坚实的怨念核心。
与此同时,受到这主怨气的剧烈冲击,老枣树下那团灰白色的婴灵怨气只是瑟瑟发抖,散发出冰冷无助的波动,缠绕着树根,并未有太多主动反应。它更像是一个被动存在的“债”,而非拥有强烈自主意识的复仇灵。
李光跃分出一缕细微的神念,如同温暖的丝线,轻轻拂过那婴灵怨气,传递出安抚之意,同时引导着孙俪的忏悔意念与之接触。
“孩子……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孙俪泪流满面,凭借着李光跃的护持,努力集中精神,向那冰冷的怨气传递着自己的悔恨与迟来的母爱。那灰白气息微微波动,接受着这份意念,却并未如想象中那般立刻融化、消散,只是那刺骨的冰冷感,似乎减弱了微不可察的一丝。李光跃心中明了,这“儿女债”的彻底化解,非一日之功,需孙俪日后长期以功德善行滋养,方能慢慢消弭。此刻,能暂时安抚,使其不成为干扰,便已足够。
他将绝大部分精力,重新投注到与堂屋前夫怨灵的对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