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利划拉着手机屏幕,看着孙俪发来的具体定位,忍不住咂了咂嘴。他把手机转向正在整理法器的李光跃,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顾虑:“光哥,您瞅瞅这地方——隔壁省下面的一个小县城,还得再往山坳里钻。导航显示全程将近八百公里,就算一路畅通,也得开上八九个钟头。这要是路上再遇上堵车......”
李光跃停下手里的动作,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偏僻的坐标,眉头微蹙。他确实没料到会这么远。
“而且吧,”保利凑近些,压低声音,“咱们这趟要带的家伙什,您也清楚。那几捆特制的香烛,那些画好的符纸......哪件都不是能过安检的寻常物事。”
他的视线掠过墙角那几个密封严实的箱囊,里面分门别类装满了此行必需的特殊器物。这些物件散发出的微弱能量波动,在常人眼中或许难以察觉,但若是经过机场或高铁站的精密仪器,怕是立刻就会引发警报。
“所以您的意思是......”保利试探着问。
“开车。”李光跃斩钉截铁,“虽然路途遥远,但这是最稳妥的选择。这些法器一件都不能少,也一件都不能出岔子。”
保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要不要联系下赵组长?让他给开个特别通行证什么的?毕竟跨省长途,带着这些非常规物品......”
李光跃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必。这份人情能省则省。你把东西妥善安置在后备箱的暗格里,路上谨慎些便是。”
“得嘞!”保利会意,立即着手重新整理行李。他将那些特殊器物用绒布仔细包裹,分装在特制的隔层里,确保即便遇到例行检查也不会露出破绽。
“对了,那边离镇里多远,提前找个能住的地方,明天早晨早点出发,争取晚上就到那边,咱们过去好有个落脚的地方。”李光跃正准备走,回过头来又叮嘱了一下。
“他们那个地方就有小旅馆,住的地方好解决,已经问好了,放心吧。”
次日凌晨四点半,天际刚泛起鱼肚白,整座城市尚在沉睡。一辆黑色的SUV悄无声息地驶出小区,融入尚未苏醒的街道。
保利专注地握着方向盘,车子很快驶上高速公路。窗外的景色从密集的楼宇逐渐变为开阔的田野,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李光跃靠在副驾驶座上,双目微阖,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在心中反复推演着即将面对的局面。
车载音响低声播放着古琴曲,悠扬的旋律在车厢内回荡。保利偶尔从后视镜瞥一眼后座上那几个密封的箱囊,忍不住开口:“光哥,您说孙女士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七日斋戒,心志当坚。”李光跃依然闭着眼,“倒是你,记住我交代的话:到了地方,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擅自行动。”
“您放心,”保利郑重地点头,“我都记着呢。”
车子一路向南,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每过一个隧道,窗外的天色就亮上几分,等彻底驶出山区,已是日上三竿。他们在服务区简单用了餐,给车加满油,又继续上路。
越是接近目的地,李光跃越是能隐约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的异样。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压抑感,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心态原因吗?李光跃心里转着异样的感觉。
下午三点,导航提示他们驶离高速,转入省道。道路明显变得狭窄颠簸,两侧的民居也渐渐稀疏。远处的山坳里,隐约可见一片灰瓦屋顶——李家坳就要到了。
保利不自觉放慢了车速,看向副驾上的李光跃。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地望向那片村落,手指在膝上轻轻掐算着什么。
“光哥?”保利轻声唤道。
“先去找落脚的地方,然后在四处转转,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开了一天的车,很累的。明天早晨咱们再过去......”李光跃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该来的,总要来的。”
SUV缓缓驶入村口,轮胎碾过碎石路,发出细碎的声响。几只土狗懒洋洋地趴在路边,听见车声只是抬了抬眼皮。这个村子安静得有些异常,连最常见的鸡鸣犬吠都显得稀稀落落。
李光跃摇下车窗,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香火与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微微眯起眼睛,知道这场远行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
与此同时,都城那栋不起眼的五层办公楼内。
身着半旧中山装的佟老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听着桌上的红色座机里传来的汇报。电话另一头,正是此前登门拜访李光跃的赵组长。
“佟老,那位李大师,已经出发去隔壁行省了。”赵组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而沉稳。
“嗯,知道了。”佟老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昨天你去见他,他是什么反应?”
“他依旧没有对顾问一事给予正面回应。”赵组长如实汇报,“不过,他这次倒是多解释了几句。话里的意思是,像他这种在俗世修行的,不打算过多接触公门。他觉得我们身上的‘气运’或者说‘体制的束缚之力’,对他这类修行者并非特别友好,可能会影响其心境的纯粹和功德的积累。”
“哦?”佟老微微挑眉,“他倒是直言不讳。那他怕吗?”
“他明确说了,自己也不是很怕。”赵组长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似乎更多是一种……不愿被沾染、希望保持独立性的考量。态度很平和,但原则很清晰。”
佟老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知道了。保持观察,非必要不介入。他要独立,只要不越线,我们就给他这个空间。看看他这趟远行,究竟能在这潭水里,激起多大的涟漪。”
“明白。那……隔壁行省那边用不用提前打声招呼?”
“已经说过了……那个小村子这几天气息的变化,已经引起当地部门的重视了,”
“是孙俪过去后引起的吗?”
“……”
……
按照孙俪之前提供的地址,他们很快找到了村里那家唯一的招待所。一栋三层的小楼,外墙的白色瓷砖有些已经剥落,透着年久失修的斑驳。老板娘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话不多,收了钱,递过一串系着红绳的钥匙,指了指二楼最里间。
房间还算干净,但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保利把最重要的几个箱囊搬进李光跃的房间,自己则住隔壁。
简单安顿后,李光跃对保利说:“我出去走走,熟悉一下环境。你留在旅馆,告诉孙俪咱们来了,明天早晨会去那处老宅布置法仪,然后你就休息不要跟来了。”
“好,您自己小心。”保利知道轻重,没有坚持。
李光跃独自一人走出招待所,沿着村里唯一的主路缓步而行。此时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村子的寂静远超寻常村落,不仅仅是声音上的安静,更是一种生机上的匮乏。田间劳作归来的村民,大多低着头,行色匆匆,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疲惫,彼此间少有交谈。偶有目光与李光跃接触,也立刻闪躲开去,仿佛害怕与陌生人对视。
他的灵觉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四周蔓延。那股压抑的气息愈发清晰了,源头就在村西头,那片据说空置的老宅区域,自从孙俪的前夫在那边出事后,这边就更少有人过来了。除了那纠缠的怨气,他还隐隐感觉到一丝极淡的、属于官方的监控印记,显然赵组长所言不虚,当地相关部门也已经注意到了此地的异常,只是暂时没有介入。
他没有立刻前往村西头,只是在周边大致走了一圈,记下了几处关键的地脉节点和可能布阵的位置,便返回了旅社。
晚饭是保利从旅社老板娘那里买来的简单饭菜。吃饭时,保利明显有些心神不宁,显然也感受到了村子里的诡异氛围。
“光哥,这地方……感觉不太好。”
“嗯,怨气积聚已久,影响了此地风水和人居气运。”李光跃平静地吃着饭,“晚上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才是关键。”
夜幕彻底笼罩了李家坳,村中早早便陷入一片死寂,连狗吠声都听不见了。李光跃站在房间窗口,望着村西头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区域,目光沉静。他能感觉到,那两股被“债锁”束缚的怨灵,似乎也感知到了他的到来,正在黑暗中不安地躁动着。
我身上的功德气息,对于这种存在是不是太过醒目了?李光跃拉上窗帘,隔绝了窗外沉沉的夜色。直接躺在了床上,并未入睡,而是开始调整自身状态,将心神与气息都提升到最佳,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
同一片夜空下,李家坳村东头,李梅的家中。
孙俪静静地坐在客房的床上,七日斋戒还有最后一天就要结束。她脸上曾经的精致妆容被洗净,露出略显苍白却异常干净的肤色,眼底深处那长久以来的疲惫与惶惑似乎被洗涤过,沉淀为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压着即将面对宿命的沉重。
房门被轻轻敲响,李梅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走了进来。她看着孙俪的样子,眼神复杂,少了之前的尖锐,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和……一丝同为女人的怜悯。
“吃点东西吧,斋戒了六天,光喝清水哪行,明天晚上……还得有力气支撑才行。”李梅将粥碗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比以往柔和了许多。
“谢谢。”孙俪轻声道,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她没有立刻去动那碗粥,而是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向李梅,“小梅,这几天,谢谢你肯让我住下,也谢谢……你没再为过去的事怪我。”
李梅别开脸,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直接的感谢和提及旧事,语气有些生硬:“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人都没了……再说那些,也没意思了。”她顿了顿,终于还是转过头,看着孙俪,“你……明天晚上跟那位大师去老宅,真的……没问题吗?我听村里老人说,那地方邪性得很,晚上都能听见怪声。”
孙俪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但眼神并未躲闪。“怕,当然是怕的。”她坦诚道,嘴角甚至牵起一丝微弱的、带着苦意的弧度,“但这怕,躲不掉。你哥和……和那个孩子,他们‘困’在那里,我也被‘锁’着。大师说,需要一个了断。这六天,我每天上午都在那边,看着昔日的家,只是已经物是人非。我想了很多,以前总觉得是别人亏欠我,现在才明白,有些债,是自己欠下的,终究要还。”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决绝。这六天,她不只是在身体上斋戒,更是在心灵上进行了一场彻底的清算。怨恨、委屈、不甘,都被反复咀嚼,最终化为了承担的责任。
李梅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曾经的嫂子。沉默了半晌,她才低声道:“我哥……他后来其实后悔了。那封信,他是真想给你的。”这话像是在对孙俪说,也像是在对那个早已不在的兄长说。
“我知道。”孙俪轻轻点头,眼中泛起一丝水光,但很快又隐去,“都过去了。明天之后,希望他们……都能得到安息,我也能……真正往前走。”
两个女人,一个丧兄,一个背负着与前夫、与未出世孩子的沉重业债,在这寂静的乡村夜晚,因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法仪,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解与共识。空气中弥漫着小米粥的温热香气,驱散了些许夜晚的寒凉,也似乎稍稍冲淡了那萦绕不散的沉重宿命感。
孙俪终于端起了那碗粥,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缓慢而坚定,像是在为明天的“远行”积蓄最后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