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靠老赵杂货店的“虎皮”勉强撑住了门面,但我肩上的担子却更重了。每个月固定支出多了一笔五百块的“管理费”,这钱得像钉子一样从我已经紧绷到极限的开销里硬挤出来。意味着我要送更多外卖,熬更晚的夜,把每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真正的寒冬来了。北风卷着碎雪,打在脸上像砂纸磨过。骑电动车送外卖成了真正的煎熬,即使裹得再厚,寒气也能无孔不入地钻进来,手脚冻得麻木。地下室里更是阴冷刺骨,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似乎都散发不出什么热量。我买了个最便宜的小太阳取暖器,但根本不敢常开,太耗电。
日子苦得像黄连,但我心里却憋着一股劲。我知道,我输不起,任何一点松懈都可能让我失去这来之不易的立足点。
转机发生在一个特别冷的周末傍晚。雪下得挺大,来取件的人比平时少。我正对着小太阳搓着手,一个经常取件的大妈领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进来,孩子小脸冻得通红,不停吸着鼻子。
“哎哟,这鬼天气,冻死个人。”大妈跺着脚上的雪,看到我旁边那个几乎没什么作用的小太阳,又看看我冻得发青的嘴唇,叹了口气,“小陈啊,你这儿也太冷了,年轻人也不能这么硬扛啊。”
我笑了笑:“没事,大妈,我习惯了。”
大妈没再多说,取了件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搪瓷缸子,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里:“快,喝点热姜汤,我刚熬的,驱驱寒。”
我愣住了,手里沉甸甸的搪瓷缸传来滚烫的温度,一直暖到心里。姜汤的辛辣香气钻进鼻子,让我眼眶有点发酸。“大妈,这……这怎么好意思……”
“客气啥!快喝!”大妈摆摆手,拉着孙子走了。
我捧着那缸姜汤,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口热汤下肚,从喉咙到胃里都暖了起来,连带着冻僵的手指也似乎恢复了点知觉。那不仅仅是一缸姜汤,是一种久违的、被人当人看的关怀。
这件事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漾开了圈圈涟漪。
第二天,另一个经常让我送水上楼的大爷来取件时,放下一副半旧的棉手套:“小伙子,这个我戴不着了,孩子给我买了个新的,给你吧,戴着还能暖和点。”
后来,有个开网店的年轻妈妈,拿来了一个她家孩子用小的、但还很厚实的坐垫:“放凳子上,不然太凉了。”
甚至那个总是一脸严肃的顺丰小哥老张,有次卸完件,扔给我一个充电的暖手宝:“拿着,别冻坏了没人给我看件。”
这些东西都不值什么钱,甚至有些是别人用旧的。但每一件,都像一块炭火,丢进我冰冷的生活里,发出细微却真实的噼啪声,带来一丝丝暖意。
我不再只是一个孤军奋战的负债者。不知不觉间,我和这个小区,和这些来来往往的人,建立起了一种微妙而坚韧的联系。我的驿站,不再仅仅是寄存包裹的地方,它成了一个小小的枢纽,连接着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的善意。
这种善意,比任何鼓励都更有力量。它让我觉得,我的坚持是有意义的,不仅仅是为了还债,也是为了不辜负这些点滴的温暖。
当然,现实依旧骨感。债务的数字依然庞大,驿站的经营依旧如履薄冰。但我处理问题的态度悄然发生了变化。以前遇到麻烦,首先涌上心头的是绝望和焦虑。现在,我会更冷静地去想解决办法。
比如,快过年了,快递量暴增,驿站里堆得像小山一样。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登记、找件、接电话,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要是以前,我可能就崩溃了。
但这次,我提前做了准备。我手写了很多张醒目的提示条,贴在每个货架和包裹上:“年关件多,请耐心查找”、“找不到请电话联系xxx”。我还跟老张和李亮商量,让他们尽量把件按楼栋稍微分分类再送过来。
虽然还是忙得脚不沾地,但至少没有出现大的混乱。偶尔有住户等得不耐烦抱怨几句,我也能赔着笑脸,耐心解释。有时候,那些熟悉的住户还会主动帮我维持一下秩序:“大家都别急,小陈一个人不容易,互相体谅下。”
年底盘账。看着记账本上那个虽然依旧渺小、但却在稳步增长的数字,我第一次没有感到沮丧。这个数字里,不仅包含着我风里来雨里去的血汗,也包含着那缸姜汤、那副手套、那个坐垫的温度。
寒冬依旧,地下室依旧阴冷。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不一样了。这个冬天,我第一次觉得,或许,我真的能活下去。并且,活得像个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