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孙师傅谈完分成的第二天，他就带着一个厚厚的、边缘卷角的笔记本找上门来。往我那小桌上一拍，震起一层薄灰。
“喏，这些年打过交道的都在里头了。”他咧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水电、木工、油漆、杂工，靠谱的、手活儿好的，我都标了星号。还有些小建材店老板的电话，谁家货真，谁家价实，也记了两笔。”
我翻开笔记本，密密麻麻的名字、电话、简短备注，像一本江湖手册。这不仅仅是通讯录，这是孙师傅十几年来摸爬滚打积累下的全部家当，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就这么轻易地交到了我手上。
压力，瞬间具象化，沉甸甸地压在我肩上。
“孙哥，这……”我喉咙有些发干。
“别这那的，”孙师傅摆摆手，自己拖过马扎坐下，“既然一起干，就得有一起干的样子。你脑子活，会弄那些表格啊、网络啊，以后联系、记账你多操心。外面跑腿、认人、看货，我来。咱们得把这个‘急件’的招牌立住，不能让人说咱不专业。”
“专业”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质朴的力量。我收起那点不安，郑重地点点头：“好，孙哥，我们一起弄。”
合作模式升级，效果立竿见影。孙师傅开始主动出击，不再被动等活儿。他骑着那辆旧电瓶车，穿梭在各个新交房和正在装修的小区，遇到装修队就递上一张我新印的名片——上面简洁地印着“锦秀驿站·建材急送”，联系人是我的电话和孙师傅的电话。他凭着一张熟脸和实在的作风，很快和不少工头、监理称兄道弟。
需求来源拓宽了，不再局限于锦秀花园。有时是隔壁小区业主急需一个特殊的灯具接口，有时是几条街外的工地在赶工期缺几包快干水泥。孙师傅负责现场判断需求真伪、估价，我则在后方协调货源、调度最近的师傅送货。我们甚至摸索出一套简单的“加急费”标准，根据距离、时间紧迫程度浮动，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业务量上来，我那套原始的在线表格和微信群调度就显得捉襟见肘了。混乱随之而来。有时几个需求几乎同时进来，我和孙师傅电话打到发烫，还是难免记错或漏单；结算时，现金、转账混杂，时间一长，容易搞混哪笔钱对应哪个单子。
矛盾在一次配送延误后爆发。一个别墅区的工头急着要一批特种瓷砖胶，孙师傅联系了货源，说好两小时送到。结果送货的师傅路上电瓶车坏了，耽误了一个多小时，工头勃然大怒，在电话里把孙师傅骂得狗血淋头。孙师傅憋着火，转头又怪我调度不力，没预留缓冲时间。
“这么搞不行！”孙师傅难得红了脸，冲着我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记性再好也得乱！得有个章程！”
我知道，他说得对。粗放式的增长已经到头了，必须规范化。那个周末，我闭门不出，对着电脑熬了两个通宵。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在线表格，我研究了几款用户评价还不错的免费项目管理软件，最终选了一款操作相对简单的。我为“急件业务”单独创建了一个项目。
在这个系统里，每一个急件需求被创建为一个独立的“任务”，包含以下字段：
需求详情：材料名称、规格、数量、需求方联系方式。
状态：待接单、已派单、配送中、已完成、已取消。
负责人：指派给孙师傅或我自己。
供货方：记录由哪位师傅或哪家店供货。
费用明细：材料费、跑腿费、信息费、加急费，分开列明。
备注：沟通记录、特殊情况说明。
孙师傅那边，我教了他半天，他才勉强学会在手机上用App查看指派给他的任务，更新状态（比如“已联系到货源，李师傅一小时后送达”），并在完成后上传收款截图。虽然他还是抱怨“没打电话痛快”，但不得不承认，这么一来，每个订单走到哪一步，该收多少钱，一目了然，清爽多了。
系统上线初期，磕磕绊绊。孙师傅经常忘了更新状态，或者上传的截图模糊不清。我得不停地打电话追问、确认。但坚持了几天后，好处显现出来。我再也不用在几个微信群和通话记录里大海捞针般地翻找信息了；月底对账，系统导出的表格清晰明了，我和孙师傅的分成几分钟就算清楚了；甚至有一次，一个工头对费用有疑问，我把系统里的任务记录截图发给他，时间、人员、费用构成清清楚楚，对方立马没了声音。
“嘿，这玩意儿，是比咱那烂本子强点。”孙师傅某天对着手机屏幕，难得地夸了一句。
我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业务范围扩大了，风险也在增加。送货途中的交通安全、材料质量的隐形问题、与不同工头打交道可能产生的纠纷，这些都是潜在的雷。我和孙师傅的“合伙”关系还很脆弱，完全建立在口头承诺和初步信任上，没有正式协议，利益捆绑的深度也经不起大风浪。
但毕竟，我们迈出了从“帮手”到“合伙人”的关键一步。驿站不再仅仅是我陈默一个人的生计，开始有了团队的雏形。虽然这个团队只有两个人，还带着浓郁的草根气息。
晚上，我更新着系统里的数据，看着“急件业务”的月度收入第一次超过了传统的快递相关收入，心里没有太多喜悦，反而有种如履薄冰的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