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师傅那本卷了边的笔记本成了我们“急件业务”的圣经。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备注,起初像天书,但跟着孙师傅跑了几天场子,我开始摸到点门道。哪个水电工脾气急但手艺好,哪个油漆工爱贪小便宜但调色准,哪个小店老板看着和气但爱以次充好……这些笔记外的“潜台词”,才是真正的江湖规矩。
业务量确实上来了,不再局限于锦秀花园周边。但麻烦也像雨后春笋,一茬接一茬往外冒。
最大的问题是结算。工地上的人,习惯五花八门。有的工头喜欢现结,钞票直接塞到你手里,沾着灰和汗;有的要求走公司账,流程繁琐,发票、合同一样不能少;还有的喜欢拖,嘴上说着“完工一块结”,真到完工了,人可能都找不到了。
孙师傅对付这些人有他的一套,插科打诨,软硬兼施,多数时候能把钱要回来。但我这边记账就乱了套。现金、微信转账、支付宝、对公账户……各种渠道混杂,时间一长,哪笔钱对应哪个单子,经常对不上号。为这个,我和孙师傅月底对账时没少红脸。
“这笔三百五的现金,是哪个工地的?”我指着账本上一个模糊的记录。
“就上周三,悦府天地那个别墅,老刘的活儿,要的密封胶,忘了?”孙师傅皱着眉回想。
“老刘……哪个老刘?笔记本上好几个老刘。”
“啧,就那个戴金链子的,说话有点结巴那个!”
……
这种对话多了,效率低下,也伤和气。我意识到,光靠脑子记和一本烂账本不行了。我把那个项目管理软件里的费用明细字段做了强制填写要求,规定每完成一单,孙师傅必须当场在软件里选择支付方式(现金\/微信\/支付宝\/公账),并上传支付凭证截图(哪怕是现金,也要拍个照)。一开始孙师傅极其抵触,觉得麻烦,不信任他。我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这不是不信任,是为了以后少吵架,也是为了把生意做大,必须有的规矩。磨了几天,他才勉强接受。
规矩刚立起来,就碰上了硬茬子。
一个姓胡的工头,在附近一个高档小区包了活,通过孙师傅找我们急送了几次材料,前两次都爽快现结了。第三次,要了一批价值不菲的进口防水涂料,送过去后,胡工头说公司流程,要月底统一结算。孙师傅看是老客户,又是个大工地,就答应了。
到了月底,孙师傅打电话催款,胡工头开始推脱,先说财务出差,后说甲方款没到位。拖了半个月,孙师傅有点急了,亲自跑了一趟工地。回来时,脸色铁青。
“妈的,那姓胡的孙子想赖账!”孙师傅灌了口凉水,把杯子重重顿在桌上,“说咱们送的涂料有问题,把他墙面搞花了,要我们赔钱!不然那笔货款就别想了!”
我心里一沉。这是最怕遇到的情况。材料质量问题,扯皮起来没完没了。“涂料是哪家送的?有凭证吗?”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老赵建材店的,当时开了单子,但我没留底……”孙师傅有点懊恼。
“送货时工地谁签收的?”
“一个小学徒签的,字都写不利索。”
麻烦了。凭证不全,签收人不清,对方又是老油条。孙师傅主张带人去工地闹,我拦住了他。硬碰硬,我们占不到便宜,还可能把名声搞臭。
我想了想,让孙师傅先别急。我翻出软件记录,找到送涂料那天的任务详情,上面至少有准确的时间、材料名称和数量。然后,我让孙师傅联系了供货的老赵建材店,幸好老赵那边电脑里有出货记录,调出了当时的销售单存根,上面有产品批号。虽然不能完全证明涂料没问题,但至少证明了我们送去的货来源是正规店铺的同一批次产品。
拿着这点不算充分的证据,我没让孙师傅再去,而是自己拨通了胡工头的电话。我没提涂料质量,只说核对账目,并把销售单照片微信发给了他,语气平静地询问付款流程卡在了哪个环节,是否需要我们配合提供更多资料。
胡工头在电话那头支吾了一会儿,大概没想到我们会这么“讲规矩”。最后,他口气软了下来,说再跟财务催催。两天后,那笔货款竟然到账了,虽然扣了一小部分说是“损耗费”,但大部分钱总算拿了回来。
事后孙师傅拍着我肩膀,咧着嘴笑:“行啊小陈,读书人脑子就是好使!没打没闹,钱就要回来了!”
我没笑,心里反而更沉重了。这次是侥幸,下次呢?我们这种小本生意,经不起几次这样的折腾。
这件事逼着我立刻完善了流程。我起草了一份简单的《急件服务确认单》,打印了几沓。要求以后每送一单货,必须让收货方(最好是工头或负责人)在单子上签字确认材料名称、数量、外观完好,并注明“质量异议需在收货后24小时内提出”。同时,要求孙师傅必须保留所有供货方的销售凭证。
孙师傅虽然嫌麻烦,但吃了这次亏,也只能照做。
规矩立起来,生意反而更顺了。那些想浑水摸鱼的工头,见我们这么较真,反而多了几分尊重,结算也爽快了些。我们的急件业务,在混乱的装修市场里,居然慢慢有了点“靠谱”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