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一片冰冷且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挣扎着浮出水面。
苏清鸢猛然睁开双眼,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咳嗽,肺部和喉咙如火烧般疼痛,仿佛刚经历一场溺水。她贪婪地呼吸着,可吸入的空气却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与淡淡的尘土气息。
不对,这里并非她的实验室!
实验室里应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回荡着精密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而非如今这般……死寂中夹杂着远处隐约的啜泣声。
她撑着手臂试图坐起,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这具身体轻飘飘的,使不出半分力气,好似大病了数月之久。视线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古旧泛黄的纱帐帐顶,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上面铺着一层薄薄且带着潮气的褥子。
她转动僵硬的脖颈,环顾四周。房间颇为宽敞,但陈设极为简陋,一张缺了角的木桌,两把摇摇欲坠的圆凳,唯一的梳妆台上铜镜模糊,布满斑驳痕迹。窗户纸破了几处,冷风正呼呼地往里灌。
这并非她的身体,也不是她所处的世界。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医药学博士,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实验室那场突如其来的剧烈爆炸。强烈的白光吞噬了一切,再醒来,便身处此地。
就在这时,一股不属于她的、零碎而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水般强行涌入她的脑海。
沈清鸢,镇国公府嫡长女。
天生绝脉,无法修习内功,是京城闻名的“废材”。
性格懦弱,痴恋三皇子萧景明。
昨日,因纠缠三皇子,被庶妹沈灵薇“失手”推下荷花池……
溺水……身亡……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沈灵薇那张娇美却充满恶意的脸,以及周围侍女们冰冷、视若无睹的眼神。
所以,她是穿越了?借尸还魂,成了这个同样名叫“清鸢”的悲剧少女?
苏清鸢,不,现在她是沈清鸢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无论是面对失败的实验数据,还是眼下这绝境。
她开始调动自己作为医学博士的专业知识,迅速评估自身状况。体温偏低,脉搏细速无力,有明显的失水和高热后虚脱症状。肺部有湿罗音,是吸入性肺炎的迹象。严重营养不良,肌肉萎缩。这具身体,简直就是一个标准的危重病人样本。
“有人吗?”她试着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破锣。
外面的啜泣声停顿了一下,随即,一个身着粗布衣裙、眼睛红肿的小丫鬟怯生生地推门进来,看到她坐起,脸上瞬间闪过惊恐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喜悦。
“小……小姐!您醒了!老天爷,您终于醒了!”小丫鬟扑到床前,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您都昏迷了一天一夜,奴婢……奴婢还以为……”
记忆碎片逐渐拼接起来,这是原主身边唯一留下来的、同样饱受欺压的小丫鬟,名叫小桃。
“水……”沈清鸢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寒暄。
小桃慌忙起身,倒了一杯水过来。那杯子边缘甚至有缺口,里面的水冰凉且带着一股异味。沈清鸢皱了皱眉,但极度干渴的喉咙让她顾不上那么多,小口却急促地喝了下去。
冰水划过喉咙,暂时缓解了灼痛,却也让她打了个寒颤。
“只有冷水吗?”她问道,声音依旧虚弱,但语气里那种下意识的、属于苏清鸢的冷静与审视,让小桃微微一愣。
小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以往的小姐,醒来后只会害怕地哭泣,或者痴痴地问三皇子有没有来看她。
“厨房……厨房说炭火紧俏,要先紧着夫人和二小姐用,我们院子的份例……已经断了好几天了。”小桃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满是委屈与无奈。
沈清鸢心中冷笑。夫人?指的是继室柳氏。二小姐?自然就是那个推她下水的沈灵薇。好一个“意外”身亡,好一个刻薄寡恩的镇国公府!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
“哟?还真醒了?命可真够硬的!掉水里都泡不烂?”
一个穿着稍显体面、模样像管事妈妈的老妇人扭着腰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简陋的食盒。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在沈清鸢身上扫了一圈,如同在看一件垃圾。这是继母柳氏手下的一个得力婆子,姓钱。
钱妈妈将食盒“哐当”一声放在破木桌上,溅出几点油星。
“既然醒了,就赶紧把饭吃了吧。别整天装死赖活的,给府里添晦气!”她撇着嘴,“夫人心善,还惦记着你,特意让老身给你送吃的来。”
小桃怯怯地过去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清澈见底、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米汤,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看不出原样的咸菜。
这就是镇国公府嫡长女的伙食?
沈清鸢的目光冷了下来。她没有像原主那样懦弱地哭泣或抱怨,只是静静地看着钱妈妈,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钱妈妈被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以往这废材小姐见到她,不是瑟瑟发抖就是泪眼汪汪,何曾有过这样……这样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神?
“有劳钱妈妈了。”沈清鸢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字句清晰,“替我‘谢谢’夫人‘厚爱’。”
她刻意在“谢谢”和“厚爱”上微微停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钱妈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这落水一趟,大小姐怕是脑子也进水了,说话怪里怪气的。她哼了一声:“知道就好!赶紧吃了,别浪费粮食!”说完,也懒得再多待。 扭过身去,她径直离去,仿佛多停留片刻,都会玷污了自己的双脚。
小桃端着那碗所谓的“米汤”,眼眶再度泛红,哽咽着说道:“小姐,这……这叫人怎么下咽啊……”
沈清鸢并未去瞧那碗东西。作为医学博士,她十分清楚,当下的自己需要的并非这种毫无营养的流食,而是电解质、热量与蛋白质。
“小桃,”她轻声下令,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把我母亲留给我的那支银簪找出来。”
小桃虽满心疑惑,但还是依照吩咐,在妆奁底层翻找起来,最终取出一支样式简约、却打磨得极为光滑的银簪。这可是原主生母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再去院子里,寻几样东西……”沈清鸢压低嗓音,细致地描述了几种常见野草的特征,这些野草具有一定的消炎利尿或补充电解质的功效。国公府已然衰败,她所住的这个院落更是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反倒有可能找到这些植物。
小桃听得目瞪口呆。小姐何时认识这些杂草了?还打算用来……煮水喝?
“快去。”沈清鸢并未多做解释,仅用眼神给予她鼓励与肯定。
那是一种小桃从未在小姐眼中见过的神采——冷静、睿智,还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小桃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紧紧攥住银簪,小跑着出去了。
房间里再度只剩沈清鸢一人。她倚靠在冰冷的床柱上,迅速整合信息、制定计划。
处境:极度凶险。外部,有继母和庶妹虎视眈眈,一心想要将她除之而后快;内部,她身体濒临崩溃,下人对她怠慢欺凌。父亲镇国公沈巍显然对原主这个“废材”女儿漠不关心。唯一的“心上人”三皇子,更是间接导致原主死亡的推手。
优势:她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现代医药学知识,还有一颗在绝境中仍能保持冷静、善于分析的头脑。原主身上“废材”和“懦弱”的标签,在初期或许能成为她最好的保护色。
当务之急:活下去!调理好身体,是首要任务。
很快,小桃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颜色怪异的药汁回来了,手里还捧着几颗干净、略带酸味的野果。
“小姐,按照您说的,都找到了。银簪……银簪在这儿。”小桃将银簪递还,神色略显紧张。
沈清鸢接过银簪,先仔细端详了一番色泽,接着,在小桃未曾留意的角度,她悄悄将簪子探入那碗冰冷的“米汤”中。
片刻之后,她取出银簪。在接触到米汤的部分,赫然浮现出一层极淡却清晰可见的灰黑色!
沈清鸢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如此!这哪里是克扣伙食,分明就是蓄意谋杀!这米汤里,被下了慢性的、不易察觉的毒药!剂量虽小,但对于原主那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而言,足以让她在缠绵病榻中悄无声息地耗尽最后一丝生机。
好狠毒的心思!推人下水不成,还要在饮食上断绝生机!
她并未声张,只是不动声色地将银簪擦拭干净,对一 满脸担忧的小桃挤出一个极为苍白却又带着安抚之意的笑容,轻声说道:“无事。把这碗药汁给我吧。”
她得先清除体内的毒素,补充水分与电解质。这碗用野草熬制、难以下咽的汤汁,是她目前唯一的“药”。
喝下那碗苦涩的汤汁,又勉强吃了些野果,胃里总算有了些许暖意。沈清鸢让小桃将那些“饭菜”原封不动地收好,那银簪变黑的证据,她必须留存。
“小桃,”她望着这个唯一留在身边的小丫鬟,眼神严肃而郑重,“今日之事,包括我让你找草药,我醒后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许对任何人提及。在外人面前,我依旧是那个懦弱无能、大病不起的沈清鸢,明白吗?”
小桃虽有些懵懂,但从小姐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以及那碗被验出问题的米汤中,也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用力点点头,坚定地说:“小姐放心,小桃就算死也不会说出去!”
夜色愈发深沉,破旧的院落更显冷寂。
沈清鸢躺在硬板床上,毫无睡意。身体的痛楚和处境的险恶,如两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她。然而,她的眼神在黑暗中却亮得出奇。
既然老天让她以沈清鸢的身份重活一次,那她绝不能像原主那般任人欺凌!医药是她的武器,智慧是她的铠甲。那些曾经践踏、谋害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缓缓闭上双眼,开始尝试依照现代医学的放松和冥想技巧,引导这具身体呼吸,试图感知体内状况。除了虚弱和中毒,原主“天生绝脉”的体质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就在她的意识逐渐沉静,专注于体内时,突然,在丹田深处,她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暖流!那感觉十分奇异,不同于她所知的任何生物电或能量,更像是一种……凝练的“气感”,或者说……“精神力”?
这难道就是这个世界所谓的“内功”?可记忆里,原主不是绝脉吗?
这意外的发现,宛如在无尽黑暗中,为她点亮了一盏微弱却充满希望的灯。
前路依旧凶险难测,但这具身体潜藏的秘密,以及她脑海中超越时代的学识,将成为她在这异世生存下去,并掀起惊涛骇浪的第一块基石。
窗外,寒风呼啸,仿佛预示着这座深宅大院,将因她的到来而不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