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王婶子那指桑骂槐的声音,像一阵阴风,穿过破败的院墙,清晰地钻进屋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刚刚因为孩子一句无心夸赞而泛起的一丝暖意,瞬间被冻结。大宝和小花脸上的那点放松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和更深的不安。小花甚至害怕地往哥哥身边靠了靠。
林晚晴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她知道,外界的偏见不会因为她做了一顿饭就消失。原主积攒的“威望”,需要她用十倍、百倍的努力去洗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委屈,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她看着两个孩子,语气尽量轻松:“别管外面说什么。我们吃我们的。”
她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动作不疾不徐,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那些刺耳的话。
大宝看着她平静的侧脸,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要是以前,娘听到这种话,早就跳起来冲出去对骂了,或者,会把火气撒在他们身上。可今天,她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收拾完灶台,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家里没有电灯,只有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灯芯如豆,光线昏黄,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承)
黑暗中,似乎总能放大恐惧和不安。小花开始揉眼睛,小声打着哈欠,显然是困了。大宝也强撑着,但眼皮也在打架。
睡觉成了问题。记忆里,原主是独自睡在唯一的土炕上,而两个孩子,则长期睡在炕脚用破木板和稻草搭的地铺上,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
林晚晴看着那冰冷坚硬的地铺,心里堵得难受。她端起煤油灯,走到土炕边。炕上只有一床打着补丁的旧棉被,里面的棉花都硬结成块了,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气味。
“今晚,都睡炕上。”林晚晴做出了决定。
大宝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抗拒。“不……不用,我们睡下面就行!”他声音急促,仿佛睡炕是什么可怕的惩罚。
林晚晴知道他在怕什么。原主嫌弃孩子脏,从不允许他们上炕,有一次大宝夜里冻得受不了爬上去,被原主一脚踹了下来,额头磕在柜子上,流了好多血。
“地上凉,会生病。”林晚晴不由分说,开始动手将那张唯一的、肮脏的被子铺开。被子不大,勉强能盖住两个大人,但对于他们三个瘦弱的人来说,挤一挤或许够了。
她看向小花,朝她伸出手:“小花,过来。”
小花困得迷迷糊糊,看着母亲伸出的手,又看看哥哥,下意识地朝着温暖的灯光和炕的方向挪动了一下。
大宝急了,一把拉住妹妹,对着林晚晴,几乎是带着哭腔:“娘!我们真的睡下面!我们不怕冷!你别打妹妹!”
(转)
林晚晴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原主留下的阴影,如此深重,连最基本的关怀,在孩子眼里都成了裹着蜜糖的毒药。
她放下煤油灯,在昏黄的光晕中,蹲下身,平视着大宝充满恐惧和戒备的眼睛。
“大宝,”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你看着娘的眼睛。”
大宝被迫抬起眼,对上她的视线。那双眼睛,很亮,里面没有往日的浑浊和暴戾,只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清澈和……疲惫?
“我再说最后一次,”林晚晴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从今天起,娘不打人,谁也不打。以前是娘错了,娘混账,娘对不起你们。现在,娘想改,想对你们好。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日子还长,你可以慢慢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冰冷的地铺,又回到大宝脸上:“但是,让你们睡地上,冻生病,这事,不行。”
说完,她不再看大宝,直接伸手,将已经困得东倒西歪的小花抱了起来。小女孩身体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分量。小花被她抱起,先是僵硬了一下,但或许是太困,或许是林晚晴怀抱的温度让她贪恋,她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把小脑袋靠在了林晚晴的肩膀上,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林晚晴把小花放到炕的里侧,用那床破被子的一角盖住她。
然后,她转过身,看着依旧僵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的大宝。
“你自己上来,还是我抱你?”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
大宝看着已经躺在炕上、蜷缩在被子里的妹妹,又看看站在炕边、神色平静却异常坚定的母亲。他紧咬着下唇,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他对温暖床铺的渴望,以及内心深处那一丝微弱的、对“变好”的母亲的期待,战胜了恐惧。
他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挪到炕边,脱掉那双破旧的鞋子,像一只警惕的小猫,贴着炕沿最外面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身体绷得紧紧的,尽可能离林晚晴远一点。
(合)
林晚晴吹灭了煤油灯,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她在炕的另一侧躺下,和两个孩子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土炕很硬,被子有股味道,但比起冰冷的地铺,已经是天堂。黑暗中,能听到两个孩子细微的呼吸声,以及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小花,似乎在梦里寻找热源,无意识地朝着林晚晴这边滚了过来,一只小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
那小小的、带着体温的触碰,让林晚晴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驱散了夜的寒意和心中的阴霾。
她没有动,任由那只小手搭着。
又过了一会儿,炕沿那边,传来大宝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他好像哭了?为什么哭?是委屈,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林晚晴在黑暗中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安慰。有些情绪,需要发泄。能哭出来,也许是好事。
哭泣声渐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两个孩子,似乎都睡着了。
林晚晴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睛,望着无尽的黑暗,思考着明天,思考着未来。糊火柴盒,只是权宜之计。她必须想到更有效的办法……
就在她思绪纷飞之际,睡梦中的小花翻了个身,咂咂嘴,含糊不清地梦呓着:
“娘……蛋羹……好吃……明天……还有吗?”
(悬念结尾)
孩子无心的梦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林晚晴在黑暗中,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抹苦涩而温柔的弧度。
明天……还有吗?
她看着透过破旧窗棂洒进来的、清冷的月光,无声地问自己:这个家,明天,又会面临什么呢?而那个唯一的鸡蛋已经吃完,她又能拿什么,去满足孩子这最简单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