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黑色轿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林晚晴站在窗前,久久没有移开视线。付科长突发心脏病?王淑芬第一时间联系冯处长?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嫂子。”张大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派出所那边说,付科长已经送到地区医院了,正在抢救。王淑芬打完电话也去医院了,但很奇怪,她没进抢救室,就在走廊里等着,还一直在看表,好像在等什么人。”
林晚晴转过身:“大山,你马上去医院,不要靠近,就在远处观察。看看除了王淑芬,还有谁会去。”
“明白。”张大山转身要走,又停住,“嫂子,专家组那边…”
“我来应付。”林晚晴说,“你去吧,小心点。”
张大山离开后,林晚晴回到会议室。专家组的人还没回来,只有周建国在整理记录。看见林晚晴进来,周建国放下笔,压低声音:“林同志,赵科长刚才接的电话…是冯处长打来的。”
果然。林晚晴心里一沉:“冯处长说什么了?”
“具体内容不清楚,但赵科长接完电话后脸色很不好,还说了句‘麻烦’。”周建国犹豫了一下,“林同志,我偷偷听到一句——冯处长好像说‘按计划进行’。”
按计划进行?什么计划?
林晚晴的脑中快速闪过各种可能性。冯处长推动专家组下来,付科长突然发病,王淑芬联系冯处长…这些碎片似乎在暗示一个更大的布局。
“周科长,谢谢您提醒。”林晚晴真诚地说。
“别客气,孙处长交代我要帮你。”周建国看了看门外,“不过林同志,冯处长在厅里根基很深,这次他既然出手,就不会轻易罢休。你要有心理准备。”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赵志刚带着专家组的人回来了,脸色比刚才更加严肃。他扫了一眼会议室,目光落在林晚晴身上:“林同志,下午的座谈会改期。我们接到厅里通知,要立刻去地区医院看望付有才同志。”
看望付科长?林晚晴心中警铃大作。专家组去看一个因破坏生产被拘留的人,这不合常理。
“赵科长,付有才同志他…”
“他是在配合调查期间发病的,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去看望。”赵志刚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另外,冯处长指示,要我们详细了解事发经过。林同志,你也要一起去。”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林晚晴看着赵志刚,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隐藏得很好的得意。她忽然明白了——付科长的发病,很可能是个局。而专家组去医院,是要当着她的面,演一出戏。
“好,我跟领导们一起去。”林晚晴平静地说。
承
地区医院抢救室外,气氛压抑。王淑芬坐在长椅上,眼睛红肿,但林晚晴注意到,她的目光不时瞟向走廊入口,似乎在期待什么。
看见专家组和林晚晴到来,王淑芬突然站起来,扑到赵志刚面前:“领导!您要为我们家老付做主啊!他…他是被逼的!被有些人逼得走投无路,才一时糊涂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手指却有意无意地指向林晚晴。
赵志刚扶住王淑芬:“这位同志,别激动。付有才同志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医生说很危险…”王淑芬抹着眼泪,“领导,我们家老付一辈子勤勤恳恳,就是脾气直,得罪了人…这次被人陷害,气得心脏病都犯了…您可要查明真相啊!”
这番话,把付科长从一个破坏生产的嫌疑人,包装成了被人陷害的受害者。而“陷害”他的人,不言而喻。
林晚晴站在人群后面,静静地看着这场表演。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反而会显得心虚。
赵志刚安抚了王淑芬几句,然后转向林晚晴:“林同志,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很刁钻。如果说付科长罪有应得,显得冷酷无情;如果说他可怜,就等于承认自己有问题。
林晚晴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赵科长,付科长为什么会发病,应该由医生和公安部门调查。我相信组织会查明真相。至于他之前做的事,人证物证都在,公安同志会依法处理。”
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赵志刚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出来:“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但需要静养。家属可以进去看看,但时间不能长。”
王淑芬第一个冲进去。赵志刚对专家组的人说:“我们也进去看看,表达组织上的关心。”
一行人走进病房。付科长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戴着氧气面罩,看起来很虚弱。但林晚晴注意到,他的眼睛在看见赵志刚时,闪过一丝光。
“付有才同志,我们是省轻工厅专家组的,来看望你。”赵志刚走到床边,“你要好好养病,不要有思想负担。组织上会关心每一个同志。”
付科长艰难地抬起手,做了个写字的动作。王淑芬立刻递上纸笔。付科长颤抖着手,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赵志刚。
赵志刚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脸色微变。他没有当场念出来,而是把纸条折好放进口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先养病,其他的以后再说。”
这个细节被林晚晴看在眼里。纸条上写了什么?为什么赵志刚不当众公开?
从病房出来,赵志刚对林晚晴说:“林同志,你先回去吧。专家组下午要开个内部会议,明天再继续考察。”
这是要支开她。林晚晴点点头:“好的,领导们辛苦了。”
离开医院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大楼。付科长的病房在四楼,窗户关着,但窗帘没拉严,露出一条缝。她仿佛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窗后盯着她。
转
回到“晴记”,赵桂枝立刻迎上来:“晚晴姐,怎么样?专家组没为难你吧?”
“暂时没有。”林晚晴说,“但付科长这一出,让事情变复杂了。”
她把医院的情况简单说了。赵桂枝听得脸色发白:“他们…他们这是要颠倒黑白啊!明明是老付要害咱们,现在倒成了咱们逼他?”
“别急。”林晚晴拍拍她的手,“黑的说不成白的。但咱们要小心,他们可能会在别的地方做文章。”
正说着,张大山回来了,脸色凝重:“嫂子,我查到了。付科长发病前,有个陌生人去拘留所看过他,说是亲戚。但那人根本不是亲戚,我托公安的朋友查了,那人是从省城来的,用的假身份。”
省城来的人…假身份…林晚晴的脑中立刻浮现出冯处长的影子。
“还有,”张大山继续说,“王淑芬在医院走廊等的人,也等到了——是吴建国的老婆。两人在楼梯间说了很久,我偷听到几句,吴建国老婆说‘老吴都交代了’,王淑芬说‘交代什么?病了就是病了,谁还能逼一个病人?’”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要把付科长的责任推给“病情”,甚至可能反过来指控林晚晴“逼迫”他。
“另外,”张大山压低声音,“我回来时,看见那辆黑色轿车又出现了,就停在街对面。车里的人没下来,但一直看着咱们这边。”
黑色轿车…这已经是第三次出现了。林晚晴走到窗边,果然看见那辆车停在对面街角的树荫下,像个沉默的监视者。
“大山,能查到车主吗?”
“我托运输公司的战友查了,车牌是省城的,车主登记是个公司,叫‘兴达贸易’。”张大山说,“但这个公司…我战友说,好像跟轻工厅有些关系。”
轻工厅!林晚晴的心猛地一紧。如果黑色轿车真的是冯处长派来的,那说明对方对她的监视和调查,早就开始了。
她回到办公桌前,摊开笔记本,开始梳理时间线:
付科长被停职后,开始活动关系。
吴建国与付科长接触频繁。
匿名举报信出现。
省厅专家组突然决定下来。
付科长“刚好”在专家组考察期间发病。
王淑芬第一时间联系冯处长。
省城来人用假身份见付科长。
黑色轿车多次出现,车主与轻工厅有关。
这些事件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清晰的结论:冯处长在下一盘棋,而付科长、吴建国甚至王淑芬,都是他的棋子。目的呢?可能是为了控制技术协作组,也可能是为了打击孙处长一派,还可能…就是为了对付她这个“不听话”的个体户。
林晚晴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对手,比她想象的要强大得多,也阴险得多。
“晚晴姐,现在怎么办?”赵桂枝担忧地问。
“按计划推进。”林晚晴说,“专家组明天还要来,咱们该准备什么还准备什么。至于医院那边…大山,你继续盯着,但要更小心。我怀疑,他们还会有动作。”
“明白。”
下午,林晚晴去了技术协作组的三家小厂。她需要确认,冯处长的手有没有伸到这里。幸运的是,三家小厂都正常运转,没发现异常。张老汉还说:“林老板,今天上午有两个人来,说是省里下来调研的,问了很多问题,还说要给我们‘更好的指导’。我没敢多说,就说一切都听‘晴记’安排。”
“做得好。”林晚晴说,“以后再有这样的人来,你就说技术上的事找我,其他的事找街道。”
从王集加工点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林晚晴走在回“晴记”的路上,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她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就像这些落叶,被时代的潮流裹挟着,不知要飘向何方。
但很快,她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开。她不是落叶,她是种树的人。既然种下了树,就要看着它长大。
回到“晴记”,她看见周建国的车停在门口。周建国从车上下来,脸色不太好看:“林同志,我长话短说——下午的内部会议,赵科长提出要调整考察重点,要把‘企业负责人个人作风和群众关系’也纳入考察范围。”
个人作风?群众关系?这明显是针对她来的。
“冯处长授意的?”林晚晴问。
“应该是。”周建国点头,“林同志,你要小心。他们可能会找人‘反映’你的问题,比如…对待员工苛刻,或者…生活作风有问题。”
生活作风?林晚晴气得想笑。她和顾铮分居两地,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还要经营企业,哪来的“生活作风问题”?
“谢谢周科长提醒。我会注意的。”
“另外,”周建国压低声音,“赵科长让我明天单独找你谈话,说是‘了解情况’。我估计,他会施压,让你主动提出把技术协作组交给省里管理。你要想好怎么应对。”
送走周建国,林晚晴站在夜色中,久久没有动。秋风渐凉,但她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烧。
冯处长,赵志刚,付科长…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用各种手段打压一个想要做点实事的女人。这个时代在变好,但有些人的思想,还停留在过去。
她转身走进车间。灯光下,工人们还在忙碌,为了明天的考察做最后准备。王全有在调试设备,赵桂枝在整理文件,张大山在检查安全…
这些人的信任和期待,是她不能退让的理由。
合
晚上八点,林晚晴回到家。孩子们已经吃过晚饭了,正在做作业。看见她回来,小花扑过来:“妈妈,今天老师问我们长大想做什么,我说想跟妈妈一样!”
林晚晴抱起女儿:“跟妈妈一样做什么?”
“做好吃的!让大家都开心!”小花眼睛亮晶晶的。
大宝也抬起头:“妈妈,我们班有个同学的爸爸,说你在省城上报纸了,很厉害。”
孩子的世界简单而纯粹。他们的骄傲,让林晚晴心中的阴霾散去了不少。
陪孩子们做完作业,讲了睡前故事,等他们睡了,林晚晴才回到自己房间。她没有立刻休息,而是拿出顾铮的来信,又看了一遍。
信很短,但有一句话她反复看了很多遍:“家中诸事,辛苦你了。下月五号,我争取回来。”
下月五号…还有四天。
四天后,顾铮就要回来了。他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家?一个什么样的她?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是挺直腰板,还是被人打压?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坚持到那一天。
深夜十一点,电话响了。是张大山打来的,声音急促:“嫂子,医院那边有情况!付科长晚上突然说胡话,大喊大叫,医生给打了镇静剂。但奇怪的是,王淑芬不在病房,护士说她晚上八点就出去了,到现在没回来。”
“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但我让一个战友跟着她,等她回来就知道了。”张大山顿了顿,“另外,吴建国老婆晚上也去医院了,但只在病房待了十分钟就出来了,脸色很难看。”
付科长说胡话?王淑芬夜不归宿?吴建国老婆脸色难看?这些反常的现象背后,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大山,让你战友继续盯着。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明白。”
挂断电话,林晚晴走到窗前。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但在这寂静之下,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她想起了白天付科长写的那张纸条。赵志刚看完后立刻收起来,说明纸条上的内容很重要,很可能关系到整个局的关键。
如果能拿到那张纸条…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太冒险了,而且不道德。她可以用正当手段反击,但不能用歪门邪道。
关灯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日历。十月三十日。
明天,专家组将继续考察。赵志刚要单独找她谈话。付科长在医院里“说胡话”。王淑芬夜不归宿…
还有四天,顾铮就要回来了。
而这一切,都会在这四天里,有个了断吗?
林晚晴不知道。她只知道,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必须走下去。
因为身后,无路可退。
窗外,月光被乌云遮蔽。夜色,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