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十一月二日,清晨六点。
林晚晴在晨曦中醒来。今天要去医院见付科长,这个决定让她一夜没睡好。她起身走到窗边,天色微明,街道上还没有行人。秋风带着凉意,让她打了个寒颤。
七点钟,她给孩子们做了早饭,送他们上学。临别时,小花拉着她的手:“妈妈,你今天也要去讲道理吗?”
“嗯,妈妈要去见一个人。”林晚晴蹲下身,给女儿整理衣领,“小花今天要乖乖的,放学后跟哥哥一起去桂枝阿姨那里,知道吗?”
“知道。”小花认真点头。
送走孩子,林晚晴没有直接去医院,而是先去了“晴记”。赵桂枝已经在办公室了,看见她来,赶紧迎上来:“晚晴姐,今天专家组要回省城了,早上八点走,郭副经理说让我们去送送。”
“你去吧,代表我去。”林晚晴说,“我今天有点事。”
赵桂枝有些意外,但没多问:“好。那...协作组的事...”
“等我回来再说。”林晚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里面是几张关键的文件复印件,“桂枝,这个你收好。如果...如果我下午没回来,你把这个交给李主任。”
“晚晴姐,你...”赵桂枝的脸色变了。
“别紧张,只是以防万一。”林晚晴拍拍她的手,“去吧,时间不早了。”
送走赵桂枝,林晚晴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墙上的钟指向八点十分,专家组应该已经出发了。她想起赵志刚最后的话:“考察报告会综合考虑各方面情况。”这句话意味深长,冯处长的影响力,显然已经渗透到了报告的撰写中。
八点半,张大山来了:“嫂子,都安排好了。医院那边有两个战友,一个在护士站,一个在走廊。付科长的病房在四楼408,斜对面是医生值班室,安全出口在走廊尽头。”
“王淑芬呢?”
“早早上出去买早饭了,大概半小时后回来。”张大山压低声音,“嫂子,你真的要去?万一是个圈套...”
“就算是圈套,也得去。”林晚晴站起身,“走吧。”
承
地区医院四楼,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林晚晴走到408病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付科长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眼睛半睁着。看见林晚晴,他的眼神闪了闪,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林晚晴在椅子上坐下。两人对视了几秒,谁都没有先开口。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病房的白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来了。”付科长先开口,声音沙哑。
“你找我?”林晚晴平静地说。
付科长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没想到最后...是你来见我。王淑芬靠不住,吴建国怂了,冯志刚...要灭口。”
“灭口?”
“昨天晚上的药。”付科长闭上眼睛,“不是意外。有人在我的输液里加了东西。护士没发现,但我感觉到了...心慌,手抖,喘不过气。”
林晚晴的心跳加快了:“你知道是谁?”
“除了冯志刚,还有谁?”付科长睁开眼,眼神里满是恨意,“我帮他做了那么多事,现在他要弃车保帅了。那个文件袋...王淑芬拿回来的,里面是假的证据,证明我收了供应商的钱,还陷害你。冯志刚要让我背所有的黑锅。”
原来如此。林晚晴明白了。冯处长让王淑芬拿回假证据,一方面是为了控制付科长,另一方面是为了准备后路——如果事情败露,就让付科长当替罪羊。
“所以你找我,是想让我帮你?”林晚晴问。
“不完全是。”付科长摇头,“我是想...做个交易。我给你证证据,你帮我做两件事。”
“你说。”
“第一,保护我的家人。”付科长的声音有些哽咽,“王淑芬虽然贪,但跟了我二十年。我儿子还在上大学...他们不知道我做的这些事。如果我出事,冯志刚不会放过他们。”
林晚晴沉默了片刻:“第二件事呢?”
“第二...让我死得明白点。”付科长惨笑,“我知道我活不长了。冯志刚不会让我活着出这个医院。但我不能白死...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这话说得悲凉,但林晚晴没有心软。付科长走到今天,是他自己的选择。但她需要那些证据。
“证据在哪里?”她问。
“我家阳台,从左数第三个花盆,底下有个铁盒子。”付科长说得很详细,“钥匙在我书桌抽屉里,用胶带贴在抽屉底板下面。里面有三年的账本,供应商的收条,还有...冯志刚给我写的几封信。”
“信?”
“对,亲笔信。”付科长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冯志刚很谨慎,很少写信。但那几次,他怕电话里说不清楚,就写了信让司机送来。我都留着,复印了好几份,藏在不同的地方。”
这个老狐狸。林晚晴心想,付科长也不是省油的灯,早就留了后手。
“你怎么保证证据还在?”林晚晴问,“王淑芬从旅馆拿回文件袋,说明冯处长的人已经去过你家了。”
“他们找到的是假证据。”付科长说,“真证据藏得很隐蔽,花盆是双层底的,他们翻过一次没找到,就不会再找了。而且...我让王淑芬这几天别动阳台,她不敢。”
正说着,病房外传来脚步声。付科长立刻闭上眼睛,装睡。林晚晴站起身,走到窗边,假装看风景。
门开了,王淑芬提着早饭进来。看见林晚晴,她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很难看:“你...你来干什么?”
“听说付科长病了,来看看。”林晚晴转过身,语气平静。
王淑芬的眼神闪烁不定,把手里的饭盒放在床头柜上:“老付需要休息,你走吧。”
“好。”林晚晴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付科长一眼。付科长闭着眼,但手指在被子下轻轻动了一下——是“三”的手势。
第三个花盆。
转
离开医院,林晚晴直接去了张大山家。张大山的妻子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看见她来,热情地招呼:“林老板来了?大山在屋里。”
张大山正在看地图,见林晚晴进来,立刻站起身:“嫂子,怎么样?”
“有线索了。”林晚晴把付科长说的情况简单讲了一遍,“关键证据在他家阳台的花盆里。但要拿到,得想办法支开王淑芬。”
“这个简单。”张大山说,“我让两个战友去演场戏,就说有人看见付科长在外面有相好的,把王淑芬引出去。以她的性格,肯定坐不住。”
“但不能让她起疑心。”
“放心,我战友里有个特别会演戏的。”张大山笑道,“保证让她深信不疑,还不会想到是我们安排的。”
“好。另外,拿到证据后,要立刻复印,原件藏好,复印件...”林晚晴想了想,“一份给孙处长,一份我自己留着,还有一份...给周建国。”
“周建国?”
“对,他是孙处长的人,但在专家组里。如果冯处长要压制消息,周建国可以作为内部突破口。”林晚晴说,“但要小心,不能暴露他。”
安排妥当,林晚晴回到“晴记”。赵桂枝已经送完专家组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晚晴姐,赵科长临走时说,考察报告一周内出来。他还特意说...说希望你能‘顾全大局’。”
顾全大局...又是这句话。林晚晴冷笑:“知道了。桂枝,今天下午你辛苦一下,盯着车间生产。我有点事要出去。”
“晚晴姐,你是不是要去做危险的事?”赵桂枝拉住她,“我听大山媳妇说,你让她准备了一些东西...”
“别担心,我有分寸。”林晚晴拍拍她的手,“记住,如果下午四点我还没回来,就把那个信封交给李主任。”
赵桂枝的眼睛红了:“晚晴姐,你一定要小心...”
“我会的。”
下午两点,张大山那边传来消息:王淑芬上钩了。两个战友假装是付科长的“相好”派来的人,说付科长在外面有个私生子,现在人家找上门了。王淑芬气得跳脚,立刻冲出门去“讨说法”。
“嫂子,机会来了。”张大山在电话里说,“王淑芬至少出去两小时。我战友在付科长家外面守着,你过去,我接应你。”
“好,我马上到。”
合
付科长家在家属院最后一排,位置比较偏僻。林晚晴到的时候,张大山已经在门口了。他左右看了看,迅速打开门——是用王淑芬匆忙出门时忘拔的钥匙开的。
“嫂子,快,我在外面守着。”张大山把林晚晴推进门。
屋里有些凌乱,看得出主人最近无心收拾。林晚晴直接走向阳台。阳台上果然摆着六个花盆,都是普通的瓦盆,种着些蔫蔫的绿植。
她走到从左数第三个花盆前。花盆看起来没什么特别,里面的土已经干裂了。她小心地把花盆搬起来,果然很重。翻过来看,底部有个不起眼的缝隙,用手一掰,底部分成两层,中间露出一个黑色的铁盒子。
找到了。
林晚晴抱着铁盒子回到客厅,从书桌抽屉底板下找到了钥匙。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本账本、一沓收据,还有三封信。
她快速翻看。账本记录了三年来的每一笔“回扣”,时间、金额、经手人清清楚楚。收据是供应商开的,有签名有手印。信是冯志刚的亲笔,虽然措辞隐晦,但意思明确——要求付科长在“南香酱”原料采购上给予“关照”,并承诺“不会亏待”。
铁证如山。
林晚晴把东西重新放好,锁上盒子。但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照相机——这是她特意从照相馆借来的,说要做产品宣传用。
她把账本、收据、信件一页页拍下来。胶卷很珍贵,但她知道,这些照片可能比原件更重要——万一原件被毁,照片就是唯一的证据。
拍完照,她把一切恢复原状,花盆放回原位,钥匙贴回抽屉底板。然后走出门,朝张大山点点头。
“拿到了?”
“嗯,还拍了照。”林晚晴说,“大山,你现在去省城,把这些照片洗出来,一式三份。一份你自己留着,一份给孙处长,一份...给郑教授,让他转交给可靠的人。”
“那你呢?”
“我去见一个人。”林晚晴看了看表,下午三点半,“如果一切顺利,今晚就能有个了断。”
“嫂子,你要去见谁?”
林晚晴没有回答。她望向远处,阳光透过云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该去见见冯处长了。不是以被审查者的身份,而是以握有证据的举报者的身份。
当然,不是直接去见。她要通过孙处长,通过组织程序。但在此之前,她需要确认一件事——冯处长是否真的已经对付科长下手了。
回到“晴记”,她给医院打了个电话,找昨天的值班护士。
“请问408病房的付有才同志,今天情况怎么样?”
“你是他家属吗?”护士问。
“我是他单位同事,领导让我问问情况。”
“哦...情况不太好。”护士压低声音,“今天早上又出现药物反应,医生说是心脏问题加重了。不过很奇怪,用药都正常的...”
林晚晴的心沉了下去。冯处长果然没停手。
她放下电话,坐在椅子上。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证据在手,但怎么用?何时用?用不好,可能反受其害。
而且,她还要考虑技术协作组的命运,考虑那些小厂的未来,考虑孩子们的安危...
太多需要考虑的事了。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周建国打来的,声音很急:“林同志,出事了!专家组回到省城后,冯处长立刻召集开会,要求明天就出考察报告,而且...报告初稿已经定了调子,要全面否定技术协作组的现有模式,建议由省厅直接接管!”
明天就出报告?这么快?
林晚晴握紧了话筒。冯处长这是在抢时间,要在证据曝光前,把生米煮成熟饭。
“周科长,报告什么时候上会?”
“后天上午,厅党组会。”周建国说,“如果通过,就成定局了。”
后天上午...林晚晴算了下时间。张大山今晚去省城,明天早上能见到孙处长。如果孙处长动作快,明天下午就能把证据摆上桌面。
但冯处长会不会狗急跳墙?
“林同志,你要早做打算。”周建国说,“冯处长这次是志在必得。”
“我知道了,谢谢周科长。”
挂断电话,林晚晴站在窗前。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血红,像预示着一场风暴的到来。
后天上午,厅党组会。
而明天,将是决定胜负的一天。
她转身,从抽屉里取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举报材料。原本还想再等等,现在看来,等不了了。
那就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