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十一月三日，凌晨四点。
林晚晴坐在书桌前，面前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她已经连续两夜几乎没合眼了，眼睛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异常清醒。桌上摊开着三份文件：一份是技术协作组的完整方案，一份是举报冯志刚的材料提纲，还有一份是她写给顾铮的信——还没写完，停留在“见字如晤”四个字上。
窗外漆黑一片，只有远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这个时间，整个家属院都在沉睡中，但她知道，有些人一定也醒着——在省城的冯志刚，在医院生死未卜的付科长，还有正在赶往省城的张大山。
她拿起笔，继续写那封给顾铮的信：
“…家中诸事，一言难尽。近日风波不断，幸得众人相助，暂能应付。然前路艰险，胜负未卜。若有不测，望你照料好大宝小花…”
写到这里，笔尖停顿了。不测？她能想到的最坏结果是什么？是技术协作组被夺走？是她被打击报复？还是…更严重的后果？
她把信纸折好，放进抽屉最底层。这封信，暂时还不能寄出去。
五点钟，天边开始泛白。林晚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今天将是关键的一天，张大山应该已经到省城了，孙处长能否及时行动，将决定整个局面的走向。
她走到厨房，开始做早饭。动作有些机械，但每一步都很认真。鸡蛋在锅里发出滋啦的声响，面包的焦香弥漫开来。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清晨，但对她来说，可能是在这个家里做的最后一顿早饭。
六点钟，孩子们起床了。小花揉着眼睛走进厨房，看见妈妈在做早饭，迷迷糊糊地说：“妈妈，你怎么起这么早？”
“妈妈睡不着。”林晚晴把煎蛋盛到盘子里，“小花，今天妈妈可能会回来得晚一些，你和哥哥要乖乖的，知道吗？”
“知道。”小花抱住她的腿，“妈妈，你眼睛好红…”
“没事，妈妈只是没睡好。”林晚晴蹲下身，亲了亲女儿的脸，“快去洗漱，吃早饭了。”
送孩子们上学时，林晚晴在校门口站了很久。看着两个孩子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里，她的眼眶有些发热。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要为孩子们守住这个家。
承
上午八点，林晚晴来到“晴记”。赵桂枝已经在办公室了，看见她来，赶紧站起来：“晚晴姐，你…你一晚上没睡？”
“睡了会儿。”林晚晴摆摆手，“今天情况怎么样？”
“车间正常生产，三家小厂也来电话了，说都准备好了。”赵桂枝犹豫了一下，“不过…李主任早上来电话，说省厅那边有动静，冯处长今天一早就到办公室了，比平时早了整整一小时。”
这么早？林晚晴心中一紧。冯志刚显然也在抢时间。
“另外，”赵桂枝压低声音，“医院那边…付科长昨晚又出状况了，抢救到凌晨三点。医生说，如果再发生一次，可能就…”
林晚晴握紧了拳头。冯志刚这是要杀人灭口。
“大山有消息吗？”她问。
“还没有。不过他说过，到了省城会想办法打电话。”
等待是最煎熬的。林晚晴在办公室里踱步，墙上的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她知道，现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
九点钟，电话响了。林晚晴几乎是扑过去接起来：“喂？”
“嫂子，是我。”是张大山的声音，背景有些嘈杂，“我到省城了，照片洗出来了，很清晰。我现在在孙处长家附近，等他上班。”
“好，大山，一定要注意安全。冯志刚在省城势力很大，他可能会派人盯着孙处长。”
“我明白。嫂子，还有件事…我战友从医院那边传来消息，王淑芬今天一早就去了邮电局，打了个长途电话，还是打给冯处长办公室的。通话时间很长，有十几分钟。”
王淑芬又联系冯志刚？这个时候，她还想干什么？
“另外，”张大山的声音更低了，“吴建国的老婆早上来找我，说吴建国昨晚一夜没睡，今天一早就去公安局了，说要自首。”
吴建国自首？这是好事，但也很危险。如果他交代出冯志刚的问题，冯志刚很可能会对他下手。
“大山，你办完孙处长那边的事，立刻回来。吴建国那边，我让李主任去照应。”
“好。”
挂断电话，林晚晴的心跳得很快。吴建国自首，王淑芬联系冯志刚，付科长命悬一线…这些事都赶在一起了。
十点钟，李主任匆匆赶来，脸色凝重：“晚晴，出事了。吴建国在公安局交代问题的时候，突然晕倒了，现在送医院了。医生说…是中毒。”
中毒！林晚晴的脑中嗡的一声。
“谁下的毒？什么时候？”
“还不清楚。”李主任摇头，“吴建国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在公安局只喝了一杯水。现在公安已经封锁现场，调查那杯水。”
冯志刚的手伸得真长，连公安局都能渗透进去。
“付科长那边呢？”
“还在抢救，但希望不大。”李主任叹了口气，“晚晴，现在的形势很危险。冯志刚这是要清理所有知情人。我担心…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林晚晴当然知道。付科长、吴建国都倒下了，她就是最大的威胁。
“主任，我需要您的帮助。”林晚晴说，“如果…如果我出事，技术协作组就拜托您了。那三家小厂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不能垮。”
“别说这种话。”李主任打断她，“我已经向地区领导汇报了情况，也联系了省纪委的朋友。冯志刚再嚣张，也大不过党纪国法。”
正说着，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周建国。
“林同志，情况紧急。”周建国的声音很急，“冯处长刚才召集紧急会议，要求把党组会提前到今天下午！理由是…付有才病危，相关企业需要尽快稳定。”
今天下午？林晚晴的心沉到了谷底。冯志刚这是要打时间差，在证据送到之前强行通过决议。
“孙处长知道吗？”
“知道，他正在力争，但冯处长说这是党组多数同志的意见。”周建国顿了顿，“林同志，如果你手里有证据，必须马上送到！否则就来不及了！”
“证据已经在路上了，但到省城至少还要两小时…”
“两小时太晚了，会议两点就开始。”周建国说，“你…你能不能把证据内容先电话告诉我？我在会上先提出来，拖延时间。”
电话告知？风险很大。但如果不说，就真的来不及了。
林晚晴咬了咬牙：“好，你记一下…”
转
下午一点半，省轻工厅小会议室里，气氛凝重。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了十几个人，都是厅党组成员和相关部门负责人。冯志刚坐在主位左侧，面色如常，但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孙处长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份材料，正在仔细阅读。周建国坐在后排的列席位置，手心全是汗。
“人都到齐了，咱们开始吧。”主持会议的王副厅长看了看表，“今天的议题大家都知道，关于地区食品技术协作组的考察报告及后续管理建议。冯处长，你先说说。”
冯志刚清了清嗓子：“各位领导，同志们。这次专家组下去考察，发现了不少问题。技术协作组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执行中出现了很多偏差…”
他讲了二十分钟，从管理混乱讲到技术标准不一，从知识产权讲到负责人作风问题。每一句都看似客观，但连在一起，就是对技术协作组和林晚晴的全盘否定。
“…因此，专家组建议，立即成立正式的‘地区食品技术协作中心’，由厅里直接领导，统一管理。现有人员经过考察后，符合条件的可以留用。”
说完，他看向孙处长：“孙处长，你有什么意见？”
孙处长放下材料，缓缓开口：“冯处长讲得很全面，但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专家组。”
他看向周建国：“周科长，你是专家组成员，请你回答——技术协作组帮扶的三家小厂，改造前后有什么变化？”
周建国站起来：“报告孙处长，这三家小厂改造前都濒临倒闭，改造后，张庄酱菜厂月销售额增长百分之五十，李镇糕点坊增长百分之三十，王集加工点增长百分之八十。更重要的是，解决了二十多个就业岗位，其中十二个是军属或退伍军人。”
这个数据很具体，很有说服力。会议室里响起轻微的议论声。
孙处长继续问：“那么，这些成绩是在‘管理混乱’的情况下取得的？”
这个问题很尖锐。冯志刚的脸色变了变：“成绩不能掩盖问题…”
“问题当然要解决。”孙处长打断他，“但解决问题的方式，不是一棍子打死，而是帮助改进。另外，我听说考察期间，还发生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事。”
他看向冯志刚：“冯处长，付有才同志突发心脏病住院，吴建国同志中毒送医，这两件事都发生在专家组考察期间。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冯志刚强作镇定：“孙处长这是什么意思？这两位同志生病，跟考察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要看调查结果。”孙处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照片复印件，“我这里有份材料，想请各位领导看看。”
他把照片分发给在座的人。照片很清晰，是账本、收据和信件的翻拍。虽然看不清具体内容，但“冯志刚”“回扣”“五百元”这些字眼清晰可见。
冯志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这是伪造的！孙处长，你从哪里弄来这些假材料？”
“真假，纪委的同志会鉴定。”孙处长平静地说，“我已经把原件和照片送到了省纪委。另外，付有才同志在病床上做了笔录，承认了三年来收受回扣的事实，并指认了…某些领导。”
这话像一颗炸弹，在会议室里炸开了。所有人都看向冯志刚。
冯志刚猛地站起来：“孙建国！你这是诬陷！我要向党组反映！”
“你可以反映。”孙处长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在反映之前，我建议今天的会议暂停。等纪委的调查结果出来，再讨论技术协作组的事，更合适。”
王副厅长看了看冯志刚，又看了看孙处长，沉吟片刻：“孙处长的建议有道理。今天的会议…暂时休会。散会。”
会议室里，人们陆续离开。冯志刚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双手微微发抖。他知道，自己完了。
周建国走出会议室，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林晚晴打电话。
“林同志，成功了！会议暂停了！”
电话那头，林晚晴长长舒了口气：“谢谢周科长。孙处长那边…”
“孙处长已经把证据送到纪委了。”周建国压低声音，“但林同志，你要小心。冯志刚狗急跳墙，可能会…”
话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忙音。
合
林晚晴握着话筒，听着里面的忙音，愣住了。刚才那声巨响是什么？车祸？爆炸？
她立刻重拨，但电话一直占线。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桂枝！”她喊道。
赵桂枝跑进来：“晚晴姐，怎么了？”
“快，给周科长家里打电话，问问他刚才是不是出事了！”
赵桂枝手忙脚乱地拨号，但始终没人接。
林晚晴的心沉了下去。她抓起外套：“桂枝，你守着这里，我出去一趟。”
“晚晴姐，你去哪儿？”
“去医院，看看吴建国。”林晚晴说，“另外，让大山快点回来。”
走出“晴记”，林晚晴拦了一辆三轮车。上车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辆黑色轿车又出现了，远远地跟在后面。
果然，冯志刚不会善罢甘休。
到了医院，她直奔急诊室。吴建国还在抢救，门口有两个保安守着。吴建国的老婆坐在长椅上，哭得眼睛都肿了。
看见林晚晴，她扑过来：“林老板…老吴他…他要是死了，我们一家可怎么活啊…”
“别急，医生在抢救。”林晚晴扶住她，“他早上出门时，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就是脸色不好，说要去交代问题…”吴建国老婆哭着说，“林老板，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人要杀他灭口？”
林晚晴没有回答。她看向抢救室的门，心中涌起一股寒意。冯志刚的手段，比她想象的还要狠毒。
离开医院时，天色已经暗了。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林晚晴走在街上，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孤独感。
这一路走来，她得罪了太多人。付科长、吴建国、冯志刚…每一个都想置她于死地。而现在，她孤身一人，面对着不知藏在何处的危险。
回到家属院门口，她看见了那辆黑色轿车。它就停在路边，车窗关着，但能感觉到里面有人在看着她。
林晚晴停下脚步，与那辆车对视。几秒钟后，她转身，走进了家属院。
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要走下去。
家里，孩子们已经回来了。小花扑过来：“妈妈，你回来了！”
林晚晴抱住女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是啊，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孩子们，还有那些支持她的人。
晚饭后，她陪孩子们做作业。九点钟，电话终于响了。
是张大山：“嫂子，我回来了！孙处长那边很顺利，证据已经交上去了。纪委的同志说，会立刻展开调查。”
“好。”林晚晴松了口气，“周科长呢？他下午打电话时突然断了…”
“周科长没事，是电话线被剪断了。”张大山说，“冯志刚派人干的，但被孙处长的人发现了。现在周科长很安全，孙处长派了人保护他。”
“那就好。”林晚晴顿了顿，“大山，这几天你辛苦一下，加强警戒。我担心…冯志刚会做最后一搏。”
“明白。嫂子，你放心，我今晚就带人值班。”
挂断电话，林晚晴走到窗前。夜色深沉，但那辆黑色轿车已经不见了。
也许，冯志刚已经意识到，大势已去。
但她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纪委的调查需要时间，冯志刚在省厅经营多年，不会轻易倒下。而且…他的同伙还在，那些利益链条还在。
窗外，月光被乌云遮蔽。夜色，更浓了。
而明天，当太阳升起时，会是新的一天吗？
林晚晴不知道。但她知道，无论明天如何，她都要继续走下去。
为了孩子们，为了那些信赖她的人，也为了…在这个时代，活出一个不一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