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岩林深处,那处废弃矿坑的入口,此刻已被重新用更大的石块和砍伐来的枯死胡杨树干加固封堵,只留下几个隐秘的透气孔。坑道之内,篝火熊熊燃烧,干燥的木材发出噼啪的爆响,跳动的火焰驱散了部分黑暗与寒意,也将围坐其旁的二十几张面孔映照得明暗不定。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燃烧的焦糊味、浓郁的血腥味、以及金疮药刺鼻的气息。
经过白日里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血战,劫后余生的枭狼团成员们,脸上依旧残留着大战后的疲惫与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与狂热。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带着无比的敬畏,投向篝火旁那个闭目盘坐、气息沉静如深渊的身影——林枭。
林枭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血污尘土的破烂衣衫,七杀魔刀静静地横放在他的膝上,刀鞘漆黑,在火光下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他呼吸悠长而平稳,周身隐隐有极其淡薄的灰色煞气流转,与篝火的热浪形成微妙的平衡。他在调息,也在消化白日一战带来的体悟,更在思考着枭狼团下一步的生死存亡之路。
巴图和李猴子指挥着伤势较轻的队员,正在紧张地清点着白日里的战利品。从韩枫等黑鹰卫以及那些流寇尸体上搜刮来的物资,被分门别类地堆放在篝火旁的空地上。收获颇为丰厚:完好的制式钢刀七柄,质地精良的长剑五把,破损但可修复的皮甲十余套,猎弓五张,箭矢两百余支,各类飞镖、匕首等零碎兵器若干。更重要的是,从韩枫贴身衣物中搜出了一个精致的储物袋,里面赫然有下品灵石八十多块,各类疗伤、回气的丹药十几瓶,甚至还有两枚封印着低阶法术“火球术”和“土墙术”的符箓!这对于缺乏远程攻击和防御手段的枭狼团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此外,还有沙暴城附近区域的简易地图一份,以及一些金银钱币。
“狼首,清点完毕了。”巴图走到林枭身前,恭敬地躬身禀报,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缴获颇丰!特别是韩枫那厮的储物袋,里面的灵石和丹药,足够咱们用上一阵子了!还有这些弓弩箭矢,正好弥补咱们的短板!”
林枭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平静无波,仿佛白日里那惊天动地的杀戮并未在他心中掀起丝毫涟漪。他目光扫过地上堆放的物资,微微点头:“将所有兵器、甲胄、弓弩统一收管,由你负责分配,优先配给伤势轻、战力强的队员。丹药由李猴子保管,按需发放。灵石暂时由我统一掌管,以备不时之需。”
“是!”巴图和李猴子齐声应道。
“阵亡兄弟的遗体,可都妥善安置了?”林枭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巴图神色一黯,低声道:“回狼首,白日战死的六名兄弟……还有之前重伤不治的三名兄弟……都已就地火化,骨灰……已小心收敛,暂时安置在那边干净的矿洞里。”他指了指坑道深处的一个岔洞,声音有些哽咽。枭狼团初创,每一份力量都弥足珍贵。
林枭沉默片刻,目光扫过篝火旁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却都带着伤痕的脸庞,沉声道:“他们都是好样的,是为枭狼团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英雄。他们的名字,要记住。待我们找到安稳的落脚之地,再为他们寻一处风水好地,立碑安葬。”
众人闻言,心中皆是一暖,看向林枭的目光更加崇敬。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漠北,能如此对待死去的部下,足见狼首的重情重义。
“狼首,”李猴子凑上前,脸上带着忧色,“此地虽暂时安全,但沙暴城死了个小队长,还折了这么多人手,绝不会善罢甘休。恐怕要不了多久,更厉害的追兵就会到来。我们下一步,该往哪里去?”这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经此一战,他们算是彻底和沙暴城撕破了脸,再无转圜余地。
林枭站起身,走到那幅从韩枫储物袋中找出的简易地图前,铺在了一块平坦的石板上。地图绘制得颇为粗糙,主要标注了沙暴城、狼王部落、以及几条主要的商道和绿洲水源点。他们的位置,大致在沙暴城东北方向约三百里外的这片魔鬼岩林区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地图上,气氛再次变得凝重。前途茫茫,强敌环伺,何处才是安身立命之所?
“狼首,要不……咱们往东走?听说东边过了‘死亡沙海’,有一些小型的绿洲部落,或许可以暂时栖身。”一个原矿奴出身的队员怯生生地建议道。
“往东?死亡沙海那是绝地!千里无人烟,没有水源,还有可怕的沙暴和妖兽,进去就是十死无生!”巴图立刻摇头否定,他在漠北厮混多年,深知死亡沙海的恐怖。
“那……往南?回赵家矿场那边?”有人异想天开。
“找死吗?赵家现在肯定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李猴子嗤之以鼻。
“往西是沙暴城的老巢,更去不得。往北……北边是狼王部落的地盘,那些蛮子排外得很,而且听说最近和沙暴城摩擦不断,也不是善地。”巴图皱着眉头分析道,越说越觉得前途黯淡,仿佛四面八方都是绝路。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众人愁云惨淡的脸。刚刚因胜利而振奋的士气,又渐渐被现实的残酷所压抑。
林枭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沙暴城与狼王部落势力范围之间,一片标注着“混乱之地”的广阔区域。这片区域在地图上显得十分模糊,只有几个零星的小点,代表着一些小型绿洲或废弃据点,并无明确的大势力标注。
“这里。”林枭的手指,点在了那片“混乱之地”偏西北方向的一个小点上,那里标注着一个名字——“黑风隘”。
“黑风隘?”巴图凑近看了看,脸上露出思索之色,“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地方。据说是一处险要的峡谷隘口,易守难攻,是连接漠北中部和西北荒原的通道之一。不过那里好像没什么固定的势力,鱼龙混杂,是三不管的地带,经常有沙匪、逃犯、还有被各大势力追杀的亡命徒在那里落脚,乱得很。”
“对,就是这里。”林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正因为乱,才有机可乘。沙暴城和狼王部落势力虽大,但彼此牵制,手未必能伸得那么长。黑风隘地势险要,若能占据,进可攻,退可守。更重要的是,那里混乱,意味着规则由强者制定!我们现在需要时间休养生息,发展壮大,一个秩序井然的地方反而不适合我们。混乱,才是我们崛起的最佳土壤!”
众人听着林枭的分析,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是啊,对于他们这支由矿奴、沙匪组成的、被两大势力追杀的队伍来说,一个秩序崩坏、弱肉强食的地方,反而更适合生存!
“可是狼首,”李猴子还是有些担心,“从我们这里到黑风隘,地图上看直线距离就有四五百里,中间要穿过大片戈壁和几处小型沙漠,路途遥远,补给困难。而且,这一路上恐怕不会太平,除了沙暴城可能的追兵,漠北的沙匪、流浪的妖兽,都是威胁。”
“困难自然有。”林枭语气坚定,“但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必须移动起来,在运动中求生存,在战斗中求发展!至于补给……”他目光扫过缴获的物资和那些沙陀马,“我们有马,有武器,有从敌人那里夺来的给养。漠北的法则,本就是掠夺与生存!我们可以一边赶路,一边寻找机会,以战养战!”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下去!所有人抓紧时间休息,处理伤势,饱餐一顿!明日寅时,天色未亮,我们便出发,目标——黑风隘!”
“是!狼首!”众人齐声应诺,声音中重新充满了斗志与希望。有了明确的目标,眼前的困难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命令下达,坑道内再次忙碌起来。队员们抓紧时间包扎伤口,擦拭兵器,给马匹喂食饮水和所剩不多的草料。巴图和李猴子则根据林枭的指示,开始整编队伍,将战力较强的队员编为前锋和断后,伤势较重的安排在队伍中间,并初步分配了缴获的弓弩和较好的兵器,力求在明日出发时能形成一定的战斗力。
林枭则独自走到矿坑深处,在那处安置着阵亡兄弟骨灰的僻静矿洞前,默默站立了片刻。黑暗中,他的眼神复杂难明。力量的提升带来的是更大的责任,每一步抉择都关乎着数十条性命。他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条路,注定由白骨铺就,但他别无选择。
随后,他回到篝火旁,开始仔细研究那幅地图,规划着明日出发的路线,尽可能避开沙暴城可能设伏的区域,选择相对隐蔽和水源点较多的路径。同时,他也开始在心中默默演练《七杀魔刀诀》的第一式“戮众生”。白日里施展时,虽威力惊人,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对刀意和煞气的掌控远未达到圆融如意的地步,消耗也极大。这门刀诀,需要更多的生死搏杀来磨砺。
夜深了,除了负责警戒的哨兵,大多数队员都裹着缴获来的毛毯或破烂的衣物,围着篝火和衣而卧,沉沉睡去。鼾声、梦呓声、以及伤者偶尔因疼痛发出的呻吟声,在坑道中交织。巴图和李猴子安排好守夜顺序后,也靠着岩壁打起了盹。
林枭却没有睡意。他盘膝坐在篝火旁,七杀魔刀横于膝上,体内《混元噬星诀》缓缓运转,吸收着空气中稀薄的灵气,同时分出一缕灵识,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覆盖着入口附近区域,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炼气五层之后,他对睡眠的需求大大减少,打坐调息便可恢复大部分精力。
他的目光透过石缝,望向外面漆黑如墨的夜空,那璀璨的星河冰冷而遥远。从暗无天日的矿奴,到如今手握魔刀、统率数十人生死的枭狼之首,这短短数月间的际遇,恍如隔世。前路依旧凶险莫测,沙暴城如同悬顶之剑,漠北的环境残酷无情,自身的力量也远未到可以横行无忌的地步。
但,他心中并无畏惧,反而有一股火焰在燃烧。那是渴望力量的火焰,是掌控自身命运的火焰,也是……复仇的火焰!赵家、沙暴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势力,终有一日,要为此付出代价!
寅时将至,戈壁的夜最是寒冷。林枭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他走到篝火旁,用一根树枝拨弄了一下即将熄灭的炭火,火星飞舞。
“时辰到了。”他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沉睡或浅眠的队员耳中。
如同接到了无声的命令,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迅速而无声地起身,整理装备,牵过马匹。没有喧哗,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大战来临前的肃穆与压抑的兴奋。经过连番血与火的洗礼,这支队伍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蜕变着。
巴图和李猴子快步走到林枭面前,躬身道:“狼首,一切准备就绪!”
林枭目光扫过一张张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显得模糊却坚毅的面孔,点了点头。他走到被封堵的入口前,运起灵力,双臂发力,将堵门的巨石缓缓推开一道仅容一马通过的缝隙。
冰冷刺骨的夜风瞬间灌入,带着戈壁特有的沙土气息。外面,依旧是一片漆黑,只有天际尽头,隐约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林枭翻身上马,手握缰绳,七杀魔刀冰冷的刀鞘贴着他的后背。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给予他机缘却也埋葬了同伴的废弃矿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彻底的冰冷与坚定。
“出发!”
他一夹马腹,黑鬃战马发出一声低嘶,率先冲出了岩缝,融入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身后,二十余骑紧紧跟随,马蹄包裹着厚布,踏在沙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矢,悄无声息地射向未知的、充满危险与机遇的漠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