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最为寒冷的时刻。漠北的夜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刮过戈壁滩上每一寸裸露的土地,发出凄厉的呜咽。星辰的光芒似乎也被这酷寒冻结,变得黯淡而遥远。枭狼团一行二十余骑,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魔鬼岩林那处给予他们短暂庇护却又危机四伏的废弃矿坑。
林枭一马当先,黑鬃战马在黑暗中迈着稳健的步伐。他并未点燃火把,炼气五层中期的灵识如同水银泻地,蔓延开方圆近百丈的范围,将凹凸不平的地面、潜伏在阴影中的岩石、乃至沙地下细微的动静都清晰地反馈回脑海。这种无需依赖视觉的感知能力,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成为了队伍最可靠的眼睛。他手中握着那幅从韩枫处缴获的简易地图,心中不断核对着方向,引导着队伍向着西北方向,朝着那个名为“黑风隘”的希望之地前进。
整个队伍保持着一种压抑的沉默。没有人说话,只有马蹄包裹厚布踏在沙石上发出的沉闷噗噗声,以及偶尔战马因寒冷或不耐而发出的低低响鼻声。每个队员都紧紧跟随着前方同伴的背影,脸上混合着对未知前路的忐忑、离开险地的庆幸,以及一丝被狼首那惊人实力所激发的狂热与期待。巴图和李猴子一前一后,警惕地注视着队伍的两侧和后方。
天色渐渐由墨黑转为深蓝,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漠北的黎明,没有婉转的鸟鸣,没有清新的空气,只有温度持续下降的酷寒和逐渐清晰起来的、无边无际的荒凉景象。放眼望去,尽是起伏的沙丘、嶙峋的戈壁碎石、以及枯死不知多少年的胡杨树干,如同大地裸露的骸骨,诉说着生命的艰难。
“狼首,按照地图和这速度,咱们今天日落前,应该能赶到地图上标记的第一个可能的歇脚点——‘枯骨泉’。”李猴子策马靠近林枭,低声说道,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
“枯骨泉?”林枭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名字不祥。情况如何?”
“听说那地方早就干涸了,只剩下一片洼地和几棵死树,是过往商队和旅人常用的一个临时扎营点。但正因为是已知的歇脚点,也可能遇到其他人,得小心。”李猴子解释道,他在漠北底层摸爬滚打,对这些地名背后的含义颇为熟悉。
林枭点了点头:“传令下去,加快速度,正午前赶到枯骨泉附近隐蔽处休息,避开最热的时辰。午后继续赶路。”
“是!”李猴子领命,调转马头,将命令低声传达下去。队伍的速度稍稍提升,马蹄声变得密集起来。
日头逐渐升高,温度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攀升。酷寒迅速被炽热所取代,阳光变得毒辣起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空气因高温而扭曲,热浪蒸腾,让人呼吸都感到困难。沙地开始变得滚烫,即便隔着厚布,马蹄也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队员们纷纷取出水囊,小心翼翼地抿上一小口,滋润干裂的嘴唇。清水,在漠北是比黄金更珍贵的资源。
林枭也感到口干舌燥,但他强忍着饮水的欲望,将更多注意力放在感知周围环境上。他的灵识捕捉到了一些生命迹象——沙狐在远处机警地窥探,蜥蜴飞快地爬过滚烫的岩石,甚至在地下深处,似乎有某种耐旱的虫豸在蠕动。但暂时没有发现大型妖兽或人类活动的明显痕迹。
然而,这种相对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约莫在辰时末,当队伍行进到一片相对开阔、遍布着巨大风蚀蘑菇石的区域时,林枭的灵识边缘,突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血腥气的灵力波动!
“停!”林枭猛地举手握拳,整个队伍瞬间勒住马缰,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连日来整训的效果。
“狼首?”巴图策马靠近,手按刀柄,紧张地环顾四周。
林枭没有回答,而是闭上眼睛,全力催动灵识,向那波动传来的方向仔细探查。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东北方向,约三里外,有战斗痕迹,灵力残留很弱,但血腥味很浓。过去看看,小心戒备。”
“是!”巴图立刻示意队伍呈扇形散开,弓弩手张弓搭箭,刀剑出鞘,小心翼翼地向着林枭指示的方向缓缓靠近。
穿过几座如同巨蘑般的风蚀岩,眼前的景象让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一片相对平坦的沙地上,一片狼藉。三辆显然属于某个小型商队的马车倾覆在地,货物散落得到处都是,大多是些粗糙的陶器、兽皮和成捆的药材,价值不高。拉车的骆驼倒毙在旁,身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血液早已凝固发黑。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沙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有穿着简陋皮甲、手持武器的护卫,也有普通商贩打扮的人,甚至还有两个妇人和一个半大孩子的尸体!他们死状极惨,大多是被刀剑砍杀,有的还被剥去了衣物,财物被洗劫一空。从尸体僵硬的程度和血液凝固的状态来看,惨案发生的时间应该是在昨天傍晚或夜间。
“是沙匪干的!”巴图蹲下身,检查着一具护卫尸体上的伤口,脸色阴沉,“看这刀口,狠辣利落,是惯用的手法。妈的,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一帮畜生!”
李猴子则在散落的货物中翻找着,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比如食物、清水或者地图。但显然,劫掠者搜刮得很干净。
林枭的目光扫过这片惨状,面色平静,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寒意。漠北的残酷,他早已见识,但每次直面这种毫无人性的屠杀,依旧会触动他心底的某根弦。他走到一具面朝下趴着的尸体旁,用脚轻轻将其翻了过来。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商贾打扮,胸口有一道致命的贯穿伤。但林枭的目光,却落在了他紧紧攥着的右手上。
他蹲下身,掰开那早已僵硬的手指,发现掌心中紧紧握着一小块边缘锐利的黑色石头,石头上似乎用某种白色的颜料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如同三叉戟般的图案。
“这是什么?”巴图也凑了过来。
林枭拿起那块石头,仔细端详。石头很普通,但那图案却透着一股古怪。“不像商队的标记,也不像是沙匪留下的。”他沉吟道,将石头收入怀中,“此地不宜久留,沙匪可能还没走远,或者会有食腐的妖兽被血腥味引来。我们走。”
众人心情沉重地离开了这片屠杀现场,继续踏上征程。这个小插曲,像一片阴云,笼罩在队伍上空,提醒着他们前路的险恶。
接下来的行程相对顺利,虽然酷热难当,缺水的问题开始凸显,但并未再遇到类似的惨剧或明显的危险。中午时分,队伍按照计划,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枯骨泉”附近。那果然是一片巨大的、早已干涸的洼地,中央只有几棵枯死的、形态扭曲的胡杨树,如同伸向天空的绝望手臂。洼地边缘有一些明显是人为挖掘的浅坑,但里面早已没有一滴水,只有干裂的泥土。
队伍在洼地边缘一处背阴的岩壁下停了下来,人马俱疲。队员们纷纷下马,给马匹喂食最后一点豆料和少量清水,自己也抓紧时间啃着干硬的肉干和面饼,尽量节省着宝贵的水囊。林枭则攀上一块较高的岩石,灵识全力放开,警戒着四周。在这片众所周知的歇脚点,必须格外小心。
果然,就在众人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林枭的灵识捕捉到了从东南方向传来的马蹄声!人数不多,大约七八骑,速度不快,似乎也很疲惫。
“有人来了!戒备!”林枭低喝一声,众人立刻放下手中的食物,迅速抓起兵器,依托岩石隐蔽起来。
片刻之后,一支小小的队伍出现在洼地边缘。来的果然是七八个骑手,但他们的模样却让枭狼团众人有些意外。这些人衣衫褴褛,满面风霜,骑着的马匹也是瘦骨嶙峋,看起来比枭狼团还要落魄。他们手中拿着简陋的武器,大多是骨矛、粗劣的弓箭,只有为首的一个独眼老者,腰间挂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弯刀。他们看到洼地里的情况,尤其是看到枭狼团众人和那些明显经历过战斗的健壮马匹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警惕和畏惧的神色,不敢再靠近。
“你们是什么人?”巴图上前一步,按刀喝道,声音在空旷的洼地里回荡。
那独眼老者连忙示意手下停下,自己上前几步,远远地拱手,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各位好汉不要误会!我们是北边‘黑风隘’附近‘石驼部落’的人,出来寻找走失的牲口,迷了路,水也喝光了,看到这里有洼地,想来碰碰运气找点水喝。”他的话语带着浓重的漠北口音,眼神躲闪,似乎有所隐瞒。
“黑风隘?石驼部落?”林枭心中一动,从岩石后走了出来。他的出现,让那独眼老者和他身后的人更加紧张,尤其是感受到林枭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煞气时。
“你们是石驼部落的?正好,我们也要去黑风隘一带。”林枭平静地开口,“说说看,黑风隘现在情况如何?石驼部落又是个什么情形?”
独眼老者见林枭似乎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怠慢,恭敬地答道:“回……回这位大人,黑风隘那边……乱,乱得很啊!几个月前,原本盘踞在黑风隘最大的两股沙匪‘血狼帮’和‘秃鹫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火并,双方死伤惨重,现在那里是群龙无首,大大小小几十股势力都在抢地盘,每天都有厮杀。我们石驼部落只是个小小的放牧部落,依附于一个叫‘沙蝎’的小头目,勉强在黑风隘外围的绿洲边缘苟活,日子艰难得很。”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和恐惧。
林枭与巴图、李猴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混乱,正如他们所料,甚至比想象的更甚。这既是危险,也是机会。
“从这到黑风隘,还有多远?路上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林枭继续问道。
“照各位的脚程,大概还有四五天的路。路上要小心两件事,”独眼老者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一是要穿过一片叫‘鬼哭戈壁’的地方,那里地形复杂,容易迷路,而且……听说晚上有鬼怪出没,邪门得很。二是要路过一个叫‘黄沙渡’的小绿洲,那里被一伙叫‘黄沙盗’的沙匪占着,专门打劫过往的小股队伍,心狠手辣。”
提供了这些信息后,独眼老者小心翼翼地问道:“各位大人,能否……能否卖给我们一点清水?我们愿用这些兽皮交换。”他指了指马背上几张干瘪的、价值不高的沙狐皮。
林枭看了看他们干裂的嘴唇和疲惫的神情,又看了看自己队伍虽然紧张但还算充足的水囊,略一沉吟,对李猴子道:“给他们两袋水。”
李猴子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拿出两袋清水扔了过去。那独眼老者千恩万谢,几乎要跪下来磕头。
“记住你们的话。”林枭淡淡地说了一句,便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命令队伍:“休息结束,继续赶路。”
枭狼团再次启程,将那几名石驼部落的人远远抛在后面。巴图忍不住问道:“狼首,为何要帮他们?咱们的水也不多。”
林枭目视前方,缓缓道:“一点水,结个善缘。石驼部落这种小势力,消息灵通,对当地情况熟悉。将来到了黑风隘,或许能用得上。在这漠北,多一个可能的朋友,总比多一个潜在的敌人好。况且,两袋水,对我们影响不大,却能救他们的命。”
巴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狼首的眼光,确实比他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