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山林换上了最绚烂的华服。枫叶如火,槭树鎏金,松柏依旧苍翠,层层叠叠,在澄澈高远的蓝天下,铺展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山风已然带上明显的凉意,却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成熟果实与草木干燥后特有的醇厚芬芳。对于猎户而言,这是一年中最慷慨、也最考验技艺的黄金时节——动物们为储备越冬的脂肪而频繁活动,膘肥体壮,踪迹也相对明显。
林大山在家陪了芝兰近一月,眼见妻子在牛奶、鱼汤、以及婉娘变着法子做的各种滋补膳食调理下,脸色日益红润,腿脚抽筋的毛病也减轻了许多,心中稍安。家中的银钱虽因婉娘的分成和之前的积蓄尚算宽裕,但他身为长子和即将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那份养家的责任感时刻敦促着他。秋猎,是补充家用、为年节储备肉食皮货的好机会。
这日,张大膀子扛着他那张标志性的硬木猎叉,笑呵呵地上了门:“大山,今儿这天光,这风头,可是进山的好时候!老林子那边,我前几日去下套子,瞧见不少新鲜蹄印,怕是有一小群鹿和野猪在那边活动。咋样,跟师傅去碰碰运气?”
林大山看着院子里正晒着太阳、低头缝制小衣的芝兰,有些犹豫。芝兰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活计,温声道:“大山哥,你去吧。张叔特意来邀,别拂了兴致。我如今好多了,娘和婉娘都在家,你放心。”
王氏也在一旁道:“去吧,家里有我呢。小心着点,打些好东西回来,给芝兰补身子,也给咱家添些年货。”
林大山这才点头,转身进屋,仔细检查他的弓箭、猎刀和绳索。他的弓箭是张猎户后来特意为他打造的,比寻常猎弓更沉,弓弦用的是上好的牛筋,需要不小的力气才能拉开,但射程和威力也更大。猎刀磨得雪亮,泛着冷光。他又将婉娘给他准备的、用几种驱虫草药缝制的小香包揣进怀里,这才背上箭囊,提起猎叉,对芝兰道:“我去了,你好好歇着,别累着。我尽快回来。”
芝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替他理了理衣领,目光中有关切,却无阻拦,只轻声叮嘱:“山里头路滑,你眼睛放亮些,跟紧张叔。我们……等你回来。”
林大山重重点头,大手轻轻抚了抚妻子隆起的腹部,憨憨一笑,这才转身与张大膀子大步流星地往村后山林走去。
进入山林,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阳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在林间厚厚的落叶上跳跃。空气凉爽湿润,带着腐殖土和松脂的浓郁气息。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猎手,无需多言,便默契地放轻脚步,减少交谈,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张大膀子在前头带路,他身形魁梧,脚步却异常轻灵,像一只在林间穿梭的大猫。他时而蹲下,仔细辨认泥地上的足迹和啃食痕迹,时而抬头,观察树冠的动静和风的方向。林大山紧随其后,耳朵竖起,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细微声响——远处松鼠啃食松果的咯吱声,鸟儿扑棱翅膀的动静,以及……隐约的、窸窸窣窣的、像是动物踩踏落叶的声音。
他们沿着一条兽径小心前行,来到一片相对开阔、靠近溪流的橡树林边缘。张大膀子打了个手势,两人立刻隐身在几棵粗大的树干后。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果然有几头野鹿正在低头啃食地上掉落的橡实,其中还有一头体型颇为健壮的雄鹿,头顶的鹿茸虽已骨化,但身形矫健,显然是这群鹿的头领。更远处,灌木丛后传来“哼哼”的声响和泥土被翻动的声音,显然有野猪在活动。
张大膀子指了指那头雄鹿,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个包抄的手势,然后指了指灌木丛方向,示意林大山注意野猪。林大山会意,悄无声息地取下弓箭,搭上一支羽箭,缓缓将弓弦拉开,目光如电,锁定了那头雄鹿可能逃窜的路径。
张大膀子则如同一道阴影,从侧后方缓缓向鹿群迂回靠近。他利用地形和树木的掩护,动作慢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呼吸也调整得极其平缓。就在他距离鹿群还有二十几步,即将进入最佳攻击距离时,一头机敏的母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耳朵转动。
就是现在!
张大膀子不再隐藏,低吼一声,猎叉在手,如同猛虎出闸般从藏身处冲出,直扑鹿群!鹿群受惊,立刻炸开,四散奔逃。那头雄鹿本能地朝着与张大膀子来袭方向相反、且看似空旷安全的一侧疾驰!
林大山早已蓄势待发。就在雄鹿冲入他预先判断好的射界那一刹那,他眼神一凝,屏住呼吸,手指一松——
“嗖!”
箭矢破空,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啸,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雄鹿脖颈侧后方!雄鹿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巨大的惯性让它继续向前冲了十几步,才轰然倒地,四肢抽搐,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落叶。
几乎是同时,灌木丛后受惊冲出的,不是一头,而是一大一小两头野猪!大的那头是头母野猪,獠牙外翻,鬃毛倒竖,小眼睛赤红,显然被惊怒,低头就朝着林大山藏身的方向猛冲过来,气势汹汹!小的那头半大野猪则惊慌失措地跟在后面。
林大山毫不慌乱,迅速将弓箭往背上一甩,顺手抄起了倚在树旁的猎叉。他沉腰立马,猎叉斜指前方,眼神紧紧锁定冲来的母野猪。就在那畜生冲到眼前,獠牙几乎要顶到叉尖的瞬间,林大山侧身一闪,动作快如闪电,同时手中猎叉借着野猪前冲的势头,猛地向斜下方一刺、一挑!
“噗嗤!” 锋利的叉尖深深刺入野猪脖颈与肩膀的连接处,那是野猪防护相对薄弱的要害。林大山双臂肌肉贲起,大喝一声,竟借着巧劲,将那头足有两百多斤的母野猪掀翻在地!野猪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嚎,挣扎着想爬起来,林大山已迅速拔出猎叉,又是一记猛刺,彻底结果了它。
那头半大野猪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头就想往密林深处钻。林大山哪里肯放,摘下弓箭,又是一箭,正中其后腿。野猪踉跄倒地,被赶上来的张大膀子轻松解决。
一场干脆利落的围猎,不过盏茶功夫便尘埃落定。收获之丰,远超预期:一头健壮的雄鹿,一大一小两头野猪。
两人稍作歇息,处理猎物。林大山熟练地给雄鹿放血,鹿血用皮囊小心接好,这可是滋补佳品。张大膀子则处理野猪,剥皮开膛。鹿茸、鹿筋、鹿皮、野猪皮、獠牙,都是值钱的好东西,更别提那几百斤新鲜的鹿肉和野猪肉。
“哈哈!好小子,好箭法!好力气!” 张大膀子抹了把汗,看着地上的收获,笑得合不拢嘴,“这一趟,顶得上寻常时候两三趟了!你那最后一叉,时机力道,妙到毫巅!”
林大山也憨厚地笑了:“是师傅驱赶得好,把它们逼到了位置上。这鹿和野猪,咱们对半分?”
“成!”张大膀子爽快应下,“这大野猪和雄鹿,咱俩平分。这小野猪肉嫩,你全拿去,给芝兰补身子正合适!鹿血你也多拿些。”
两人将猎物分割、捆扎妥当,扛在肩上,分量沉甸甸的,心里却是踏实而喜悦。下山路上,张大膀子意犹未尽:“大山,我看这老林子深处,好东西还有。这皮毛、野味,年关前价格最好。过五日,等这批货处理了,咱们再往里探探?听说更深的山坳里,可能有獐子和狐狸。”
林大山想了想,家中暂时无急事,芝兰情况稳定,便点头应允:“好!五日后,咱们再进山!”
夕阳西下,两人扛着丰硕的猎物回到村里,自然又引起一番轰动和羡慕。林大山将属于自己那份,尤其是那小野猪和大部分鹿血鹿肉扛回家时,王氏和婉娘都惊喜不已。
芝兰看着丈夫安然归来,还带回这么多东西,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晚间,林大山仔细清洗了身上的尘土血气,换了干净衣裳,才坐到妻子身边。
他握着芝兰的手,将白日里狩猎的情形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略去了其中的惊险,只道运气好,张大哥配合默契。然后,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师傅约了五日后,再进一趟深山,说可能有好皮毛。我想着……年关近了,多备些总是好的。你看……”
芝兰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热与力量,轻声道:“你去吧。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会小心的。家里如今有吃有喝,你不必挂虑。只是……一定平安回来。”
“嗯,一定。”林大山将她搂紧了些,粗糙的大手轻轻覆盖在她腹上,仿佛能感受到里面两个小生命的脉动,“为了你们,我也会平平安安的。”
窗外,秋月皎洁,清辉洒落庭院。屋内,灯火温馨,食物的香气与家人低语交织。猎获的丰足,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喜悦与对未来的期盼,而这份秋日山林的馈赠,也化为了守护家人、迎接新生命的又一份坚实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