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顾文渊便已起身。他婉拒了王氏再三挽留用早食的盛情,只说书院课业繁忙,山长只允了短假,需得尽快赶回。林家众人知他身份不同,不敢强留,王氏连忙包了些自家晒的干菇、新炒的南瓜子,又塞了几个还温热的煮鸡蛋,让他带着路上吃。
林老根和林大山将顾文渊送到镇上。晨雾未散,空气清冽。顾文渊牵过暂寄在镇中车马店里的马匹,翻身上马,动作利落。他最后回望了一眼笼罩在薄雾炊烟中的林家小院方向,对林老根父子拱手道:“林老爷,大山兄弟,留步。此番叨扰,多谢款待。府上若有需相助之处,或林姑娘在染艺上有何疑问,皆可托信至书院。告辞。” 说罢,一抖缰绳,马蹄声嘚嘚,青衫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通往镇子的土路尽头。
林大山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咂摸了一下他最后那句话,挠了挠头,对林老根道:“爹,这顾夫子……对妹子的事儿,可真上心。”
林老根吧嗒了一口旱烟,烟雾在晨雾中缭绕,半晌才慢悠悠道:“读书人,重情义,讲礼节。是好事。” 话虽如此,眼中却掠过一丝深思。
送走顾文渊,林家小院很快恢复了平日的节奏,却又因那头奶牛的加入,而多了一份新鲜与忙碌。
那奶牛果然温顺,被林大山牵到后院专门清理出的、垫了干草的棚子里,适应得很快。婉娘惦记着李大夫的嘱咐和嫂子需要营养,早饭后便亲自去挤了第一次奶。她前世虽未做过,但凭着记忆-前世短视频里“请教”来的手法,倒也顺利。那奶牛产奶量颇丰,第一次便挤了满满一陶罐,估摸着有四五斤,奶质浓稠,泛着淡淡的乳黄色,散发着清新的奶香。
王氏看着欢喜:“这牛真是好!一天若能挤上这么一回,足够芝兰喝了,咱们全家也都能沾光!” 她当即吩咐,这牛奶首要紧着芝兰,早晚各一碗必须喝下。多余的,则全家一起享用。
婉娘便在灶间忙活开来。她先将一部分鲜奶用小火慢慢煮沸,撇去浮沫,加入少许茶叶同煮片刻以去腥增香,晾温后给芝兰饮用。又取了些许,试着用来和面,准备蒸些奶香馒头。剩下的,则倒入洗净的瓦罐中,置于阴凉处,留着白日里饮用或晚上热了喝。
不多时,奶香混合着面食的香气便从林家灶房飘散出来。蓉儿第一个跑进灶房,扒着门框眼巴巴地瞧着。婉娘笑着戳了戳她的小鼻子:“小馋猫,等着,馒头快好了,第一个给你。”
正当婉娘将蒸好的、松软洁白透着奶香的馒头捡出笼屉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热络的说笑声。是王婶子、赵氏,还有冯氏相携着来了。
“大山娘!婉娘!在家不?我们可听说婉娘从府城回来啦,还带了头稀罕的大花牛?” 王婶子的大嗓门老远就传了进来。
王氏连忙迎出去,脸上笑开了花:“在呢在呢!快进来!正说这两日得了空就去看你们呢!”
几位婶子进了院,目光先是被后院那显眼的奶牛吸引,啧啧称奇了一番,这才拉着迎出来的婉娘,上下打量。
“哎呦喂!瞧瞧咱们婉娘,去了趟府城,这气度,这眉眼,越发水灵标致了!跟城里大小姐似的!” 赵氏拉着婉娘的手,赞不绝口。
“可不是嘛!听说在府城做了好大的事业!连书院的山长都看重呢!” 冯氏也笑着附和。
婉娘被夸得不好意思,忙将人让进堂屋,又端出新蒸的奶香馒头和热茶招待。蓉儿机灵,给每位婶子都拿了一个,甜甜地说:“婶子吃馒头,姐姐做的,可香了!”
王婶子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嗯!这馒头是不一样!又软又香,有股子甜丝丝的奶味!婉娘,这就是那牛奶和的吧?真好!”
众人坐下,一边吃着馒头喝着茶,一边热热闹闹地唠起了家常。话题自然先从婉娘的府城之行开始,婉娘挑了些有趣的见闻说了,略过那些艰辛与复杂的技术难关,只道染坊宏大,师傅们和气,周老板照顾周全。
王婶子拍着大腿道:“周老板是个厚道人!你瞧瞧,还特意让人送了这么大一头奶牛来!这情分,可不浅!”
婉娘微微一笑,转而问道:“王婶子,赵婶子,你们铺子的生意可好?我回来还没得空去镇上瞧瞧呢。”
提起点心铺子,王婶子和赵氏顿时来了精神,脸上放光。
“好!红火得很!” 王婶子声音都高了八度,“托你的福,咱们那‘巧婶点心铺’,如今在镇上可是有名号了!尤其是那‘心里软’和‘栗子羊羹’,好些镇上的太太小姐都爱吃,时常打发丫鬟来买。连带着其他点心也卖得快。”
赵氏补充道:“可不是!如今光是咱俩都快忙不过来了,雇了个手脚麻利的小丫头帮着打杂。这几个月算下来,比咱俩以前在家干一年挣得还多!” 她脸上是掩不住的满足与自豪。
婉娘听了也由衷高兴:“那太好了!看来婶子们的手艺和用心,大家都认可。”
王婶子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兴奋:“婉娘,婶子跟你交个底。我跟赵氏商量了,瞅着这势头好,打算等过了年,手里再攒攒钱,就把现在租的那间铺面给盘下来! 总租着不是长久之计,买下来,心里踏实,往后传给儿孙也是个产业!”
冯氏在一旁听了,羡慕道:“哎呦,这可是大事!好事!你们俩可真是有魄力!”
婉娘眼中也露出赞许:“婶子们想得长远。有了自己的铺面,确实根基更稳。到时候若需重新布置或添置东西,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王婶子拉着婉娘的手,感慨道:“好孩子,亏得你当初给我们出了那些好方子,又鼓励我们。要不哪有今天!等铺子真买下来,开张那天,你可得来!”
“一定来!”婉娘笑着应承。
话题又转到各家儿女身上。冯氏说起自家小子在镇上学徒的趣事,赵氏念叨着要给儿子相看媳妇。正说着,蓉儿捧着自己新绣的一块帕子跑了进来,献宝似的给众人看:“娘,姐姐,婶子们,你们看我的新帕子!”
众人接过一看,那是一块素白绢帕,上面绣着一丛小小的、淡紫色的兰花,旁边还有两只翩跹的蝴蝶。兰花的形态自然,叶子的线条流畅,蝴蝶虽小,翅膀的纹理却清晰可辨。配色雅致,针脚虽然还谈不上多么细密均匀,但比起半年前初学时的歪歪扭扭,已是天壤之别。
“哎呦!蓉儿这手艺可真了不得!” 赵氏惊叹,“这才学了半年吧?绣得这么像样了!这兰花蝴蝶,活灵活现的!”
王氏也一脸骄傲,搂过小女儿:“是请镇上的绣娘正经教的,这孩子自己也坐得住,爱琢磨。”
蓉儿得了夸奖,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依偎在母亲怀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婉娘。婉娘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蓉儿真棒,进步真大。姐姐从府城给你带的新丝线,正好可以试试绣个更复杂的。”
堂屋里笑语不断,充满了邻里间淳朴温暖的烟火气。阳光透过窗棂,暖暖地照在每个人身上,空气中浮动着奶香、茶香,还有院子里飘来的淡淡草木气息。
与此同时,林老根和林大山早已去了田里。秋收在即,田里活计不多,主要是打理菜畦,修补田埂,为秋收做准备。林大山惦记着家里的媳妇,干起活来格外卖力,想着早些做完回去陪着芝兰。
芝兰则在婉娘的叮嘱和陪伴下,在后院慢慢地散步走动。她穿着宽松舒适的棉裙,腹部隆起已十分明显。走一会儿,便坐在婉娘特意搬来的椅子上歇歇,晒晒太阳,看看后院那几畦绿着的青菜,摸摸那温顺奶牛的脖颈。婉娘陪在一旁,有时说些府城的趣事,有时聊聊染布的工艺,更多的是静静陪伴。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宁静安详的孕中图景。
林家村的日子,便在这样充实而有序的节奏中缓缓流淌。府城的波澜壮阔已成回忆,邻里的温情、家人的相伴、田野的希望、以及新生命在腹中悄然生长的喜悦,交织成了眼下最真实、最温暖的日常。婉娘置身其中,心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她知道,无论未来走向何方,这份扎根于泥土与亲情的踏实与温暖,将永远是她最坚实的底色与力量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