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寒意像狡猾的蛇,从窗缝里无声地钻进来,缠绕上苏晚星的四肢百骸。她裹紧单薄的被褥——那布料早已失去了保暖的能力,只剩一层脆弱的屏障,隔绝不了现实刺骨的冷。那张来去无踪的纸条,此刻在她心里反复翻搅:它带来了母亲平安的消息,却也让黑暗显得更加浓重——连希望都能如此轻易地消失,还有什么可以依靠?
天快亮时,她才在疲惫与寒冷的夹击中勉强合眼。而睡眠不过是短暂的休战,当房门被粗暴推开,第一缕晨光正从窗沿怯生生地爬进来,立刻被看守男人粗壮的身影斩断。
一碗冷粥摔在桌上,米粒溅了出来,像冻结的眼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金属:“赶紧吃,别磨蹭。”门再次被锁上,落锁的声响不再是单纯的机械声——它成了时间的刻度,是囚禁的节拍器,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神经最脆弱的地方。
苏晚星慢慢挪到桌边,端起碗。粥已经凉透了,入口像含着一口冰碴,顺着食道滑下去,一路凉到胃里。可她还是强迫自己吞咽——每一口都是燃料,是她必须积攒下去的力量。母亲在等她,那张纸条证明着外面的世界还没有完全抛弃她。活着,仅仅是活着,成了此刻最庄严的反抗。
饭后,她回到窗边。庭院里的荒草在晨光中露出枯黄的脊背,风一过就瑟瑟发抖,像极了她的处境。赵坤的暴怒像昨夜残留的回声,还在墙壁间隐隐震动——他的耐心正在耗尽,这点谁都清楚。等死吗?不。她的目光在房间里一寸寸搜索,像被困的动物寻找笼子的缝隙。
桌角一块磕破的木茬撞进视线——那是囚笼的伤口,露出粗糙的内里。她不动声色地抠下它,藏在掌心。边缘不够锋利,她就用指甲一遍遍磨,用袖口一遍遍擦。木刺扎进指腹,细微的疼痛反而让她清醒:这不到三厘米长的木片,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是她与彻底无助之间最后的防线。
她将它藏进袖口,贴着皮肤。粗糙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你还有东西可以失去,也还有东西必须守护。
一整天,别墅安静得诡异。赵坤没有出现,看守的脚步声也规律得令人不安——这平静像暴风雨前的低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苏晚星借着起身活动的片刻,观察门缝外晃动的影子,在心里默默计算:换班间隔大约四小时,走廊左侧的看守容易打盹,右侧的脚步更重……
她在绘制一张逃生的地图,尽管笔和纸都不存在,只能刻在脑海里。
傍晚时分,平静终于被打破。赵坤带着两个男人进来时,地下室特有的阴冷似乎也跟了进来,提前弥漫在房间里。他的眼神比昨天更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泥沼,随时要把人拖进去。
“顾晏辰还是不肯松口。”赵坤的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像淬了毒,“你说,我该怎么让他低头?”
苏晚星抬起头,袖口里的木茬抵着手腕内侧,那点尖锐的疼痛让她保持镇定。“我早就说过,你抓错人了。”
“抓错人?”赵坤一步上前,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让她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细微哀鸣。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带着烟草和某种腐败的气息。“他要是真不在乎,何必派人查你的下落?苏晚星,别跟我演戏。你现在给他打电话,劝他答应我的条件。”
劝他?劝那个恨她入骨的人,为了她放弃利益?这念头比下巴的疼痛更让她想笑。她盯着赵坤眼底那片浑浊的疯狂,一字一句:“我不打。要杀要剐,随你。”
“好,好得很!”赵坤甩开她,像丢掉一件无用的物品。苏晚星撞在墙上,后背的疼痛炸开,眼前瞬间发黑。可她没有倒下,撑着墙壁站直了身体。
赵坤怒极反笑,那笑声在房间里撞出阴森的回音:“既然软的不吃,那就来硬的——把她关进地下室!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两个男人像拖拽麻袋一样架起她。苏晚星没有挣扎——袖口里的木茬提醒她:时机未到。她被拖下楼梯,穿过一条越来越暗的走廊。光线在身后撤退,黑暗在前方张开大口,最终将她彻底吞噬。
地下室的门关上时,世界被切成了两半。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从天花板垂下,像一只疲惫的眼睛勉强睁着。光线太弱,甚至照不全整个房间,角落里的黑暗浓得化不开。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尘土味,还有一种更深的、属于地底深处的阴冷——那不是温度计能测量的冷,而是时间在此处停滞、腐烂后沉淀出的寒意。
苏晚星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地面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直刺骨髓。她抱紧自己,呼吸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沉重。赵坤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要折磨她,用肉体的痛苦碾碎她的意志,逼她成为要挟顾晏辰的筹码。
可是——她攥紧了袖口里的木茬——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筹码。母亲在等她,那张纸条证明还有人知道她的处境,顾晏辰……顾晏辰至少会在意他的面子吧?哪怕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人被这样折辱,他也不会完全置之不理吧?
这微弱的、近乎可悲的揣测,竟成了黑暗中唯一的热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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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市中心的医院里,重症监护室的灯光柔和而恒定。
秦默站在玻璃窗外,看着里面安睡的苏母——老人的呼吸平稳,监测仪上的曲线规律起伏,像一首无声的生命协奏曲。他拨通电话,声音压得很低:“顾总,苏阿姨情况稳定,医生说很快可以转普通病房。费用都结清了,没透露是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沉默持续了好几秒,长到秦默几乎以为信号中断了。
“赵坤那边?”顾晏辰的声音终于传来,低沉得像从深井里打捞上来。
“他把苏小姐关进地下室了。我们的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收网。”秦默顿了顿,那句憋了很久的话还是说了出来,“顾总,地下室环境很差,赵坤手下的人……恐怕不会客气。要不要先——”
“再等等。”顾晏辰打断了他,语气里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等证据链完整,一次性解决。”
电话挂断了。秦默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跟随顾晏辰多年,太了解这个男人的行事风格——冷静、周密、绝不给对手任何反扑的机会。可这次,秦默敏锐地察觉到某种不同:那冷静之下,似乎有暗流在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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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晏辰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夜景,万家灯火如繁星坠落人间,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可他的目光穿透这一切,落在不知名的远方——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桌上的文件摊开着,赵坤的罪证条理清晰,足够将那个男人送进监狱深处。这本该是一场完美的收网,可当秦默汇报“地下室”三个字时,某种陌生的焦灼感像毒藤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恨苏家吗?恨。那份恨意曾是他生存的基石,是他每一个冷酷决定的理由。可什么时候起,当想到苏晚星可能遭遇的折磨,那恨意的基石竟开始松动、开裂?是当她在他面前强忍眼泪却不肯服软的时候?是当她明明害怕却还倔强地仰起头的时候?
还是更早——早到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那个本该只是复仇工具的女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在他心里占据了不该存在的位置?
顾晏辰的手指收紧,指关节泛白。他不能再等了。每多等一秒,那个地下室里的人就可能多受一分苦——这个念头像火焰烧灼着他的理智。
他拿起电话,拨给秦默,声音里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被压成了钢铁般的决断:“明天一早行动。确保她的安全——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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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寒冷从地面向上渗透,像无数根冰针扎进骨头。苏晚星蜷缩在角落,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漂移。饥饿感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全身无处不在的酸痛和深入骨髓的冷。她开始出现幻觉:母亲温暖的手抚摸她的额头,顾晏辰冰冷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担忧……真可笑,到了这种时候,她竟然还在幻想他会担心她。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深渊时,门口传来了声音。
不是粗暴的踹门,而是极其轻微的、金属与金属摩擦的细响——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那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像惊雷炸在苏晚星耳边。
她猛地睁开眼,袖口里的木茬已经攥进掌心,粗糙的边缘硌着皮肤。门被推开一道缝,光线像试探的手指伸进来。然后,那个黑影——那个送纸条又拿走纸条的黑影——闪身而入。
“别出声,跟我走。”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晚星来不及思考,撑起冻得僵硬的身体。黑影的动作敏捷得像猫,带着她穿梭在昏暗的走廊里。他们避开看守的视线,脚步声被厚地毯吸收,仿佛两个幽灵在寂静中移动。
希望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在胸腔里重新燃起——她能出去了,能见到母亲了,能逃离这个地狱了——
可就在他们接近别墅大门时,外面炸开了!
吼叫声、打斗声、重物倒地的闷响——混乱像潮水般涌来。黑影的脚步一顿,迅速将她推向侧面的走廊:“顾总来了!从后门走,有人接应你去医院!”
说完,他转身就冲向混乱的中心,背影决绝得像赴死的战士。
苏晚星愣了一秒,然后拼命向后门跑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疼痛的期待——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后门推开,冰冷的夜风灌进来,像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眼前是一片荒芜的草地,夜色浓重得如同实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冲,可身后的追兵已经跟上——脚步声、吼叫声,像猎犬追捕逃窜的猎物。
“别让她跑了!抓住她!”
赵坤的声音撕裂夜色。苏晚星回头一瞥,几个黑影正迅速逼近。恐惧重新攫住她,脚下一绊,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碎石划破手心,温热的血涌出来,袖口里的木茬也滚落一旁,消失在黑暗里。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可一只脚已经踩在她背上——沉重的力道几乎要压碎她的肋骨。她被迫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泥土,呼吸间全是尘土和血腥味。
“跑啊!怎么不跑了?”赵坤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扭曲的快意。他的脚在她背上碾了碾,疼痛让她眼前发黑。
然后,冰冷的金属贴上了她的脖颈。
匕首的刀刃在月光下反射出寒光,那光刺进苏晚星的眼睛,也刺进她每一寸绷紧的神经。赵坤蹲下身,刀锋紧紧抵着她的颈动脉,只要轻轻一划——
“顾晏辰!我知道你在这儿!”赵坤朝着黑暗嘶吼,声音里满是疯狂,“立刻出来!不然我现在就割断她的喉咙!”
刀刃的冰冷渗透皮肤,顺着血管蔓延全身。苏晚星屏住呼吸,能清晰地感觉到颈动脉在刀锋下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在提醒她:死亡离得如此之近。
远处,打斗声正在逼近。她能听到男人的怒吼、身体撞击的闷响、玻璃碎裂的清脆——顾晏辰就在那里,离她也许只有几十米。
可他会出来吗?为了她,这个他恨之入骨的女人,他会暴露自己,走进赵坤的陷阱吗?
刀刃又压紧了一分,皮肤传来被切割的刺痛。苏晚星闭上眼,眼泪终于滑落,混进嘴角的血腥味里。
她在等。等一个答案,等一个结局,等那个男人的选择——是继续他的恨,还是……
夜色浓得化不开,刀锋在月光下泛着致命的光。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生那么漫长。而她的命运,悬在这片冰冷的金属之上,悬在那个男人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