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抵着颈动脉的感觉很奇怪——像一片过于锋利的冰,把死亡的寒意精准地注入血液,然后顺着血管流向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苏晚星浑身僵直,连呼吸都成了奢侈,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咽下碎玻璃。赵坤的手指按在她肩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碎石硌进后背的皮肉里,可那疼痛遥远得像是别人的事。她全部的感知都聚集在脖子上那片金属的冰冷——它紧紧贴着皮肤,像一个沉默的审判者,随时准备宣读死刑。
“顾晏辰!我数三声——”赵坤的声音嘶哑如裂帛,在夜色中疯狂地膨胀,“一、二——”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成了极细的丝,悬在刀锋之上。
“住手!”
那声音像从黑暗深处炸开的惊雷,裹挟着能冻结血液的怒火。顾晏辰的身影从阴影里大步走出,每一步都像踏碎地面的冰层。他身后跟着保镖,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只落在他身上——不,是落在他与苏晚星之间那条看不见的、却绷紧到极致的线上。
赵坤的刀刃陷得更深了一分,苏晚星感觉到皮肤被划破的刺痛,温热的血顺着脖颈滑下来,像一条背叛身体的蛇。可她的视线无法从顾晏辰身上移开——他站在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雨水开始落下,打湿他的头发和肩膀,可他站在那里,像一尊从怒火中锻造出来的雕像,连雨水都不敢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放了她,”顾晏辰的声音出奇地平静,那平静下却涌动着能将人撕碎的暗流,“你要的条件,可以谈。”
“谈?”赵坤嗤笑,可笑声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也被顾晏辰的气场慑住了,“先让你的人退后!把证据扔过来!”
顾晏辰缓缓抬手。身后的人向后退去,动作整齐划一,像潮水退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银色外壳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冷冽的光。“放了她,它就是你的。”
苏晚星看着那个U盘——那是赵坤的罪证,是顾晏辰精心收集的武器,现在却要成为交换她的筹码。值得吗?她配得上这样的交换吗?这个念头让她喉咙发紧,眼眶酸涩。
赵坤盯着U盘,眼底的贪婪像火焰一样烧起来。他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去拿。”
一个男人松开按着苏晚星的手,朝顾晏辰走去。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雷区上。就在他伸手去接U盘的瞬间——
顾晏辰动了。
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听见一声骨头错位的脆响和男人凄厉的惨叫。那男人像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顾晏辰抬眸,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彻底崩裂:“动手!”
混乱再次爆发。
赵坤的咒骂淹没在打斗声中,他握刀的手猛地发力——要划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像铁钳般攥住了他的手腕。顾晏辰不知何时已经冲到面前,另一只手将苏晚星往身后一拉,护得严严实实。
“顾晏辰!”赵坤嘶吼着,另一只手挥拳砸来。
顾晏辰侧身躲过,反手一拧,赵坤痛得脸色扭曲,匕首“哐当”掉在地上。没等赵坤反应,顾晏辰抬腿狠踹他的小腹——力道之大,让赵坤整个人蜷缩着摔出去,像一只被踩烂的虫。
可危险没有结束。
苏晚星被护在顾晏辰身后,视野被他的背影填满——那是一个从未如此宽阔、如此坚不可摧的背影。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也听到打斗声、咒骂声、身体撞击的闷响。然后,一道寒光从侧方刺来——是之前被踢飞的男人,他捡起了地上的匕首,正朝着顾晏辰的后心捅去!
大脑还没做出判断,身体已经先动了。
她扑上去,用尽全力推开顾晏辰。那一瞬间,时间被无限拉长——她能看见匕首划破空气的轨迹,看见顾晏辰错愕回头的神情,看见雨水在刀刃上碎裂成细小的水花。
然后,疼痛炸开。
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温热的、蛮横的侵入感。匕首深深扎进她的左臂,血涌出来,浸透了衣袖,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奇怪的是,她没觉得多疼——也许是肾上腺素的作用,也许是因为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顾晏辰脸上。
那张总是冰冷、总是淡漠的脸上,此刻竟出现了她从未见过的表情:瞳孔骤缩,嘴唇微张,眼底翻涌着震惊、愤怒,还有一种近乎恐慌的……心疼?
“晚星!”
他接住她下滑的身体,声音里是她从未听过的慌乱。他将她打横抱起,手臂收得很紧,却又小心避开了她的伤口。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声透过湿透的衬衫传到她耳中——那么快,那么重,像战鼓在擂。
苏晚星靠在他怀里,意识开始模糊。雨水打在她脸上,混着血水流下来,可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这份温暖来自他怀抱的温度,来自他慌乱的眼神,来自他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的:“别怕,我带你去医院,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原来,他也会这样慌张。原来,她对他而言,并非完全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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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在雨夜里疾驰。
雨刮器疯狂摆动,却刮不净倾盆而下的雨水。车内,顾晏辰抱着苏晚星,手指按在她伤口上方——血还在渗,浸透了他用来按压的毛巾。他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睫毛在眼睑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嘴唇失去血色,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的线。
“再开快点!”他朝司机低吼,声音沙哑。
秦默从副驾驶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毯子,顾晏辰接过来,小心翼翼裹住苏晚星。他的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指尖却在微微发抖——那是愤怒、是恐惧、是后怕。如果她推开的动作再慢一秒,如果那把匕首刺中的是他的后心,如果她……
他不敢想下去。
一直以为自己对她的感情是复杂的——恨苏家,却放不下她;想报复,却总在关键时刻心软。可当那把匕首刺进她手臂的瞬间,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权衡、所有的“以为”都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有一种近乎原始的情感:不能失去她。无论如何,不能失去她。
“赵坤的人已经全部控制住了,”秦默低声汇报,“证据也移交警方了,他这次翻不了身。”
顾晏辰只是“嗯”了一声,目光没离开苏晚星的脸。他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被血黏住的碎发,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
原来在乎一个人是这样——她的疼痛会在你身上加倍,她的鲜血会让你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失血。恨?那些恨意在此刻显得多么可笑,多么轻飘飘。他恨苏明远,恨苏家当年对顾家的伤害,可那些恨能抵得上此刻心口的剧痛吗?能抵得上看到她受伤时那种灭顶的恐慌吗?
轿车冲进医院急诊通道时,雨下得更大了。顾晏辰抱着苏晚星冲进急诊室,白炽灯刺眼的光照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照在她手臂那片刺目的鲜红上。他一遍遍喊医生,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手术室的门关上后,顾晏辰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着她的血,已经干涸成暗褐色,像某种永久的烙印。雨水从他发梢滴落,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摊水渍,可他浑然不觉。
秦默递过来一瓶水和一条毛巾。顾晏辰接过水,却没喝,只是紧紧攥着塑料瓶身,瓶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她会没事的,”秦默说,“医生说伤口没伤到重要血管和神经。”
顾晏辰点点头,却说不出话。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她血的味道,已经深深烙进他的感官里。
手术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当医生推门出来时,顾晏辰几乎是弹起来的。
“手术很成功,失血有点多,需要好好休养,防止感染。”医生摘下口罩,“病人醒了,可以进去看看,但别说太多话。”
顾晏辰走进病房时,脚步放得很轻。苏晚星躺在病床上,手臂缠着厚厚的纱布,另一只手挂着点滴。她侧头看着窗外——雨还在下,雨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像眼泪。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四目相对的瞬间,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她眼中有惊讶、有迷茫、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柔软?而他,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只能站在原地,像一尊突然失去指令的机器。
最终还是苏晚星先开口,声音虚弱得像羽毛:“谢谢你……救了我。”
不是“你来了”,不是“为什么救我”,而是“谢谢你救了我”——那种疏离的、客气的语气,像一根细针扎进顾晏辰心里。他想说“该说谢谢的是我”,想说“如果不是你推开我”,想说“对不起让你受伤了”……可话到嘴边,却成了笨拙的一句:“疼吗?”
苏晚星轻轻摇头,却又因为动作牵动伤口而微微蹙眉。那细微的表情变化没逃过顾晏辰的眼睛,他走到床边,想伸手触碰她,手指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就在这时,苏晚星的手机响了——刺耳的铃声打破了病房里微妙的平衡。她挣扎着想拿手机,顾晏辰抢先一步递给她。来电显示是医院,苏晚星接起电话的瞬间,脸色“唰”地白了。
“我妈妈……好,我马上过去!”
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顾晏辰立刻按住她:“你这样子怎么去?我带你。”
不等她拒绝,他已经弯腰将她抱起来。这一次,苏晚星没有挣扎——也许是没有力气,也许是因为知道挣扎无用。她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混进他湿透的衬衫里。
她感觉到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这一刻,所有的恨意、所有的隔阂、所有的前尘往事,似乎都被这场大雨冲刷得模糊不清。她只想母亲平安,只想……只想这个怀抱能停留得久一点。
走到重症监护室外,隔着玻璃看到母亲身上那些冰冷的仪器和管子,苏晚星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顾晏辰将她轻轻放在长椅上,站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递过来一张纸巾。
雨夜漫长,走廊里安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液滴滴落的声音。苏晚星靠在椅背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就在她意识即将沉入睡眠时,顾晏辰的手机响了。
他走到一旁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可苏晚星还是捕捉到了几个词:“赵坤”、“同伙”、“医院”。等他挂断电话走回来时,脸色沉得可怕。
“赵坤还有漏网的同伙,”他看着她,语气严肃,“他们知道你母亲在这里,可能会来闹事。”
苏晚星猛地抬头,瞳孔骤缩:“他们……要伤害我妈妈?”
“我已经安排了保镖,”顾晏辰在她身边坐下,距离近到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我会保护你们,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们。”
他说得那么坚定,那么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世界上最不需要质疑的事。苏晚星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侧脸,看着他眼底不容错辩的决心,心脏某个角落悄悄塌陷了一小块。
可他们都没想到——危险已经潜入了这座白色建筑。
就在他们身后十几米外的消防通道里,两个黑影正透过门缝窥视着这边。他们手里握着用报纸包裹的凶器,眼神凶狠如猎食的狼。其中一个低声说:“赵哥说了,抓不到那女的,就动她妈。逼顾晏辰现身。”
另一个点头,目光锁定在重症监护室的门上。
雨还在下,敲打着医院的玻璃窗,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这个不安的夜晚。走廊的灯光在苏晚星和顾晏辰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两个影子靠得很近,几乎融为一体。
而阴影深处,猎手已经张开了獠牙。
顾晏辰警惕地扫视着走廊,手悄悄伸向腰后——那里藏着一把随身携带的战术刀。他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那是多年在商界腥风血雨中磨砺出的直觉。
苏晚星靠在他肩上,因为失血和疲惫,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她轻声说:“顾晏辰……”
“嗯?”
“如果……如果今晚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这个问题问得太轻,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顾晏辰心上。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没受伤的那只手。
手指交缠的瞬间,两个人都怔了一下——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平和地牵手,没有强迫,没有交易,只是一个简单的、人类之间的触碰。
然后他说:“你不会死。”
不是回答,是承诺。
消防通道的门,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