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是无数细针沿着四肢百骸游走,正一寸寸钻进骨缝里搅动。苏晚星意识浮出黑暗的第一瞬,便被这蚀骨钝痛攫住。
她猛地睁眼。
视野摇晃不止,血色漫过视线边缘。浓稠的血腥气缠绕在鼻尖,其间混着一缕阴冷、腐朽的毁灭气息——深渊的味道,顾玄渊的味道。
“醒了?”
清冽男声在身侧响起,嗓音里压着薄冰般的关切。苏晚星偏过头,撞入顾晏辰沉静的眼眸。他半蹲在她身旁,指尖凝着温润白光,正小心翼翼地将灵力渡入她紊乱的经脉,每一缕灵力都如春雨般细致。
“我……睡了多久?”苏晚星撑地坐起,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她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脑海中闪过昏迷前的画面——顾玄渊那双原如寒潭的眸子,被翻涌的黑雾吞噬;他掐着她脖颈的指节用力至发白,可眼底深处,却裂开一丝痛苦的挣扎。
像困兽最后的哀求。
“半个时辰。”顾晏辰收手,白光散入空气。他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你强行催动净化之力,又遭深渊反噬,能醒已是侥幸。”
他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地面。那里青草尽数枯萎,裸出焦黑土壤,几缕黑烟正从地缝中袅袅升起,像垂死之物的残息。
苏晚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骤然缩紧。
她记得——顾玄渊在彻底沦陷前,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拽住,朝着西方密林遁去。而那股力量裹挟的,正是此刻空气中飘散的、阴冷如尸骸的深渊气息。
“他的气息……还在。”苏晚星声音陡然拔高,不顾浑身刺痛挣扎起身,目光死死锁住西方,“顾晏辰,你感觉到了吗?就在西边!”
顾晏辰站直身体,望向那片遮天蔽日的古林。枝桠如鬼爪交错,光线被割裂成碎片,寻常人踏入,怕是三步便失方向。
他抬手掐诀,一缕灵光自指尖探出,如游蛇般窜向西方。片刻,他眉心蹙起:“确有深渊残息,但……不止。”
“还有什么?”
“暗盟的臭味。”顾晏辰语气沉下三分,眼底冰霜凝结,“玄渊身上的深渊气息被刻意掩盖过,很淡。但暗盟的气息像藤蔓缠在上面,若隐若现,却甩不脱。”
苏晚星的心直直往下坠。
暗盟。
这个盘踞三界阴影中的组织,从来以吞噬邪祟之力为食,行事如毒蛇,不择手段。顾玄渊堕入深渊,本就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如今他们竟还敢如影随形——
是想将他彻底变成傀儡,还是别有图谋?
“我得去找他。”苏晚星咬紧牙关,转身便要冲入密林。
顾玄渊从未真正伤她。那双被黑雾吞没的眼睛深处,挣扎从未停止。她怎能眼睁睁看他被拖入更深的黑暗?
“等等。”顾晏辰伸手拦住她。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里渗出一丝无奈,“你现在的状况,莫说追踪暗盟,便是一只低阶妖兽,都能要你的命。”
苏晚星脚步顿住。
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肌肤下经络泛着不正常的青紫,净化之力反噬留下的灼痛仍在蔓延。他说得对,这副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那怎么办?”她声音里压着一缕哽咽,像绷紧的弦,“难道看他被拖走?顾晏辰,他在求救……你听不见吗?”
顾晏辰沉默。
他转身走向岩壁旁的巨石,衣袖拂开积尘。石下竟置着一尊青铜古鼎,鼎身刻满繁复纹路,似江河奔流,又似星轨交错,淡淡金光环绕其间——顾家镇族之宝,镇渊鼎。
此鼎镇邪祟,压深渊,是世间至正之器。
“带上它。”顾晏辰将鼎递来。鼎身触手冰凉,纹路却隐隐发烫,一股温厚灵力顺掌心漫入四肢百骸,竟将经脉中翻腾的痛楚抚平三分。
苏晚星抬眸看他:“你……”
“我不是为你。”顾晏辰别开视线,声音平淡,却字字清晰,“玄渊是我弟弟。顾家血脉,不容外人染指。”
可苏晚星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血脉终究是斩不断的藤,哪怕缠绕着误解与隔阂,根却深扎在骨血里。
“走。”顾晏辰率先迈步,踏入密林阴影,“暗盟未走远,现在追,或许还来得及。”
苏晚星抱紧镇渊鼎,鼎身金光如呼吸般明灭,指引着方向。
林中昏暗如夜。
古树树皮皲裂成诡异的黑,纹路扭曲如痛苦人脸。脚下落叶积了尺厚,踏上去绵软黏腻,似踩着腐朽的血肉。深渊气息越来越浓,混杂暗盟独有的阴邪腐臭,几乎凝成实质,缠绕在呼吸之间。
苏晚星心跳如擂鼓。
镇渊鼎在怀中发烫,金光愈发明亮——近了,顾玄渊就在前方。
不知穿行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山谷撞入视野,谷中矗立着一扇通天石门。门上符文古老苍劲,每一笔都似用雷电凿刻,青光流转,散发出威严而悲凉的气息。
而石门周围,深渊气息如黑潮翻涌,暗盟的阴臭味纠缠其中,仿佛蛆虫附着朽骨。
“这是……”苏晚星怔住。
她从未见过如此古老的封印,那符文流转的韵律,仿佛来自时间尽头。
顾晏辰指尖轻触石门,符文骤然亮起,映得他面容一片青白:“顾家先祖的手笔……这是上古封印符文,专为镇压至邪之物而创。”
“顾家先祖?难道此处——”
“是一处尘封的上古秘境。”顾晏辰收回手,目光凝重如铁,“而且,很可能是先祖封印某物之所。”
话音未落,镇渊鼎剧震!
鼎身金光暴涨,嗡鸣声如古钟长响,震得苏晚星虎口发麻。鼎上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流光奔腾,直指石门深处。
顾晏辰与她相视一眼,俱是心惊。
镇渊鼎乃顾家至宝,唯有感应到先祖遗迹或至邪之力,方会如此鸣动。
而此刻,它的战栗如此剧烈——
这秘境深处,究竟藏着什么?
“暗盟已入。”顾晏辰目光落在石门缝隙处,几枚新鲜脚印深陷尘泥,“玄渊也在其中。”
苏晚星抱紧镇渊鼎,掌心渗出冷汗。石门如巨兽之口,黑暗深不见底。
秘境之中,必是机关重重,杀机四伏。
可她若不进,便永远失去了他。
“进去。”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斩钉截铁。
顾晏辰未言,只迈步与她并肩。
两人行至石门前,苏晚星伸手欲推。
指尖将触未触之际,门上符文轰然爆发刺目青光!一股巨力如山洪倾泻,将二人狠狠掀飞!
“咳——”苏晚星摔在枯叶堆中,喉间腥甜上涌。她撑起身,盯着那扇仿佛活过来的石门,“有禁制……”
“先祖所设。”顾晏辰抹去唇角血迹,目光扫过符文脉络,“需顾家血脉,或镇渊鼎为钥。”
苏晚星会意,高举古鼎,金光如瀑涌向石门。
青金二色光芒在空中撕扯、交融,发出金石碰撞之音。门上符文开始转动,仿佛沉睡的齿轮被重新唤醒。石门发出沉重呻吟,缓缓打开一线——
更浓的深渊气息如溃堤般涌出,夹杂着新鲜的血腥味。
苏晚星心脏骤停。
她感觉到了,顾玄渊的气息就在门后,微弱如风中残烛,明明灭灭。
“玄渊!”她再顾不得其他,纵身便要冲入。
“当心!”顾晏辰猛地拽住她手腕。
几乎同时,石门缝隙中传来机括转动之声——
咻!咻!咻!
无数淬毒箭矢如暴雨倾盆,直射面门!
苏晚星瞳孔紧缩,镇渊鼎金光怒放,化作屏障挡在身前。箭矢撞上光壁,叮当乱响,落地化作黑水,腐蚀得地面嘶嘶作响。
好险……
她后背沁出冷汗,若方才闯入,此刻已成毒下亡魂。
顾晏辰盯着地上黑水,眸色森寒:“暗盟果然有备而来。”
苏晚星点头,望向门内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
机关已启,杀阵环伺。
可门后,是她的不得不赴之约。
她深吸一口气,将镇渊鼎抱得更紧,转身看向顾晏辰:“纵然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进。”
顾晏辰静默一瞬,颔首:“我同行。”
二人对视,决意如铁。
他们并肩踏入石门,身影没入黑暗的刹那,巨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将最后一丝天光切断。
秘境之中,漆黑如墨。
深渊气息浓稠得近乎液态,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刀片。镇渊鼎金光仅能照亮三尺之地,光晕之外,黑暗仿佛有生命般蠕动。
苏晚星脚下忽地踩到什么,低头一看——
半截枯骨,指节仍保持着蜷缩的姿态。
骨旁散落着几片黑色碎布,其上绣着狰狞骷髅纹——暗盟标志。
她心下一沉,正欲俯身细看,秘境深处骤然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那声音嘶哑破碎,浸满痛苦绝望,却熟悉得令她浑身血液冻结。
是顾玄渊。
惨叫余音未散,秘境深处猛然爆发出一股狂暴的深渊气息!那力量如蛰伏万古的凶兽苏醒,阴冷、暴戾、贪婪,瞬间充斥每一寸空间!
镇渊鼎疯狂震颤,金光竟被压制得黯淡三分!
苏晚星脸色惨白如纸。
她能感觉到——那股深渊之力的源头,就在秘境最深处。
而那里,正发生着让她不敢细想之事。
她抱紧嗡鸣不止的古鼎,朝着黑暗深处奔去。
顾晏辰紧随其后,衣袂划破凝滞的空气。
他们不知,前方等待的是什么。
更不知,这尘封万载的上古秘境中,埋藏着顾家先祖最为讳莫如深的——
禁忌之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