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彻底闭合的瞬间,最后一丝天光被斩断。
黑暗如墨汁倾泻,瞬间吞噬了一切。唯有苏晚星怀中的镇渊鼎,还在执拗地散发微光,金光晕开三尺之地,像黑暗腹腔中一颗搏动的心脏。
顾玄渊那声惨叫,还在她耳膜深处回荡——像冰锥扎进血肉,缓慢旋转。她攥紧鼎耳的指节发白,踉跄着朝声音来处冲去,碎石绊脚,枯骨在靴底碎裂,发出细密的呻吟。
“慢点!”顾晏辰一把拽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秘境机关密布,暗盟敢进来,必是布好了网等着我们撞!”
苏晚星猛地顿住脚步,回头看他。鼎光映亮她半张脸,眼底猩红如血:“那是玄渊的声音……他在受苦,你听不见吗?每慢一刻,他就离深渊更近一步!”
她声音颤抖,像绷到极致的弦。
顾晏辰沉默。他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泪光,看着她唇上被咬出的血痕,终于缓缓松开手。指尖却还残留着她腕脉的狂跳——那么乱,那么烫。
“我听见了。”他声音低沉,抬手掐诀,一团冰蓝灵光自掌心浮起,如萤火般悬在半空,勉强撑开一隅光明,“但莽撞救不了他。你看——”
灵光游走,照亮两侧石壁。
苏晚星这才看见,岩壁上竟刻满密密麻麻的浮雕。线条古朴粗犷,上古衣袂翻飞,刀兵寒光凛冽。画面正中,一群玄衣修士正合力将一团翻涌的黑雾——那黑雾如有生命,扭曲成无数痛苦人脸——压入一尊巨鼎。
而所有修士的袖口,都绣着同一枚图腾。
顾家族徽。
“这是……”苏晚星呼吸骤停。她走近石壁,指尖抚过冰冷岩面。浮雕凹凸的线条划过指腹,仿佛还能感受到万年前那场封印的余温,“顾家先祖?”
“嗯。”顾晏辰目光凝重地扫过浮雕序列,“此处确是先祖遗迹。这些记录的……就是封印魔脉的真相。”
二人沿石壁缓行,浮雕如长卷展开。
封印并非传说中那般辉煌——黑雾凶戾如活物,修士接连殒命,血染大地。领头那位先祖以剑拄地,袍袖尽裂,却始终站在最前方。到最后,牺牲者尸骨堆积如山。
最后一幅浮雕,苏晚星和顾晏辰同时僵在原地。
画面中,先祖并未被魔脉反噬而死。
他独自站在巨鼎边缘,回首望向身后山河,目光平静如深潭。然后——他转身,纵身跃入鼎中黑雾。鼎身符文骤然亮起,正是镇渊鼎上刻印的纹路。
“古籍记载……”顾晏辰声音干涩,“说先祖贪功,遭魔脉反噬,身死道消。”
“可他是自己跳进去的。”苏晚星喃喃道,指尖停留在先祖跃入鼎中的身影上,“他用自己……做了最后一道封印。”
话音未落,怀中镇渊鼎轰然剧震!
鼎身金光暴涨,如旭日初升。壁上浮雕符文竟与之呼应,青光大盛,万道纹路同时苏醒,整个岩壁仿佛活了过来,流光在石脉中奔腾呼啸。
紧接着,石壁中央裂开一道缝隙。
没有声响,只有尘埃簌簌飘落。一本泛黄古籍自裂缝中缓缓浮出,书页边缘卷曲如秋叶,封面无字,唯有一枚顾家族徽,在鼎光映照下泛着暗金光泽。
苏晚星伸手,古籍飘然落入掌心。
触手冰凉,书页却微微发烫,仿佛隔着万年光阴,仍有心跳藏于纸间。她屏息翻开,上古篆体字迹如刀刻斧凿,一笔一划皆透着力透纸背的决绝。
是先祖手记。
真相如血,字字滴落。
魔脉非天灾,乃上古大能走火入魔所化。此物有灵,善蛊惑人心,食人神智,一旦失控,三界倾覆。当年修士围剿,死伤无数,却始终无法根除。
“吾苦思三载,终得一法。”字迹在此处停顿,墨迹深重,似有千钧,“以吾身为皿,纳魔脉入体,再以血脉为锁,封之于九幽。此法凶险,十死无生,然若成,可保三界万年安宁。”
后面数页,记录着封印细节。先祖如何瞒过众人,如何独自潜入魔脉核心,如何以毕生修为筑成囚笼。最后几行字,墨迹已淡,笔画颤抖:
“后世子孙若见此记,莫怪吾隐瞒。非不信族人,实乃魔脉凶险,恐后人效仿,徒送性命……吾愿独负此罪,换万家安眠。”
苏晚星眼眶发热。
万年骂名,竟是为护苍生独赴黄泉。那些史书上的“背信弃义”,那些口耳相传的“贪功陨落”,此刻碎成齑粉,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真相。
她继续翻页。
最后三页,是一套秘法图录。经脉运行轨迹繁复如星图,旁注小字:“净化魔气之法,需特殊血脉为引,方可大成。”
指尖触及字迹的刹那——
古籍骤然发烫!
一股暖流自书页中奔涌而出,顺着指尖窜入经脉,如春水解冻冰河。苏晚星浑身剧震,丹田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净化之力如潮汐苏醒,自四肢百骸奔涌而出。她周身泛起温润白光,肌肤下似有流光游走,每一寸骨骼都在轻微嗡鸣。肩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灵力流转圆融无碍,连周遭萦绕的深渊气息都被逼退三尺,发出嘶嘶哀鸣。
“你的血脉……”顾晏辰瞳孔骤缩,看着白光中浮尘环绕的她,“觉醒了?”
苏晚星怔怔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白光如纱流淌,净化之力澎湃如海。她能清晰感觉到,秘境深处有东西在呼应她的血脉,低沉、凶戾,却又有一种诡异的……亲近感。
就在这时——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自秘境深处炸开!
整个遗迹剧烈震颤,岩顶碎石如雨砸落。石壁裂缝中渗出诡异红光,如血管搏动。一股蛮荒凶暴的威压如海啸般席卷而来,镇渊鼎金光被压得猛然一暗!
顾晏辰脸色煞白,一把将苏晚星拽到身后:“上古妖兽!你的血脉之力惊醒了守护兽!”
黑暗深处,两团血色亮起。
每一团都有磨盘大小,瞳孔竖立如裂谷,嗜血光芒如有实质。沉重的脚步声隆隆响起,每踏一步,地面便龟裂一寸。阴影如山岳般迫近,鳞甲摩擦声刺耳如金石相刮。
“赤炎龙犀……”顾晏辰声音发紧,“上古凶兽,以魔气为食,实力……堪比仙尊。”
苏晚星脑中闪过古籍记载:赤炎龙犀,性暴嗜杀,鳞甲坚不可摧,尤恶净化之力,视其为挑衅。
那双血眸,正死死锁在她身上。
“它是冲我来的。”苏晚星咬牙,将镇渊鼎横在身前,白光与金光交融,“顾晏辰,你走。它的目标是我,你留下——”
“闭嘴!”顾晏辰厉声打断,一步踏前挡在她身前,衣袂在威压中猎猎作响,“顾家没有丢下同伴的先例。更何况……”
他回头看她一眼,眼神复杂难辨:“玄渊还在里面。”
赤炎龙犀已彻底显形。
身躯如小山耸立,暗红鳞甲覆盖全身,每片鳞上都燃烧着幽幽黑焰。巨爪落下,地面炸开深坑,碎石溅起三丈高。它低头,鼻孔喷出两道炽热白气,血眸锁定苏晚星,喉咙深处发出威胁的低吼。
然后,它猛地弓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暗中传来细微脚步声。
很轻,很缓,却让苏晚星浑身血液冻结。
几道黑袍身影自阴影中缓缓走出,如鬼魅浮现。为首者面覆银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冰冷,戏谑,像在观赏笼中困兽。他左手拖着一道身影,那人浑身是血,头颅低垂,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
顾玄渊。
苏晚星心脏骤停。
他身上的黑袍破碎不堪,露出的皮肤布满黑纹,那是深渊之力侵蚀的痕迹。但更让她窒息的是——那些黑纹正在缓慢蠕动,像活物般往他心口汇聚。而他的气息……纯净的灵力几乎散尽,只剩深渊的腐臭。
“暗盟……”顾晏辰一字一顿,杀气如实质般弥漫,“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银面人无声轻笑。
他抬起右手,指向赤炎龙犀身后。鼎光照亮角落——一头小兽蜷缩在地,不过成年犬大小,鳞甲尚未长全,浑身是伤,后腿被漆黑锁链贯穿,锁链另一端攥在另一名黑袍人手中。
赤炎龙犀幼崽。
“原来如此。”顾晏辰声音冰寒,“擒其幼崽,逼母兽就范……好算计。”
银面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苏晚星,交出古籍与镇渊鼎。否则——”他晃了晃手中的顾玄渊,“我先碎他金丹,再让这头龙犀……慢慢撕碎你。”
苏晚星死死盯着顾玄渊低垂的脸。
他嘴角有血沫渗出,睫毛在惨白皮肤上投下细碎阴影。昏迷中,他的手指仍微微蜷缩着,像要抓住什么。
而另一侧,赤炎龙犀因幼崽被擒而焦躁不安,巨爪刨地,血眸在苏晚星和黑袍人之间来回转动,暴戾气息节节攀升。
进退皆绝路。
交出手记与鼎,魔脉封印将破,三界危矣。
不交……顾玄渊会死在她面前。
银面人似乎很享受她的挣扎。他慢条斯理地抬手,指尖凝起一点黑芒,抵在顾玄渊眉心:“我数三声。”
“一。”
赤炎龙犀发出低沉咆哮。
“二。”
顾晏辰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苏晚星闭上眼。
掌心古籍仍在发烫,先祖字迹在脑海中浮现:“吾愿独负此罪,换万家安眠。”
可若用玄渊的命来换……她换不起。
“三——”
“等等!”
苏晚星猛地睁眼,眼底白光炽盛如阳。她举起手中古籍,书页无风自动,哗啦翻响:“你要这个,是吗?”
银面人指尖顿住。
就在这瞬息之间——
顾玄渊垂落的手指,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苏晚星感觉到,怀中镇渊鼎深处,传来一阵奇异的共鸣。那共鸣并非来自鼎身,而是来自……古籍最后一页的夹层。
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而她血脉深处的呼应,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秘境最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有什么被封印了万年的东西——
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