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的嘶吼声穿透岩层,撞进耳膜时已裹挟着大地心脏的震颤。
苏晚星踉跄站直身体。掌心的镇渊鼎还在发烫,鼎身符文却黯淡如垂死萤火,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深渊喉咙里抢夺空气。她盯着暗盟消失的那片漩涡——黑暗还在缓慢旋转,边缘处渗出粘稠的紫黑魔气,像未愈合的伤口流出的脓血。
“玄渊……”她喃喃道,声音沙哑得像沙砾摩擦。指尖死死攥着先祖手记,纸张边缘被捏得卷曲、发皱,留下深深指痕。
顾晏辰捂着胸口一步步挪到她身边。他后背那道伤口深可见骨,每次呼吸都牵扯着皮肉,鲜血浸透玄衣,在脚边积成小小一滩。他抬手按在苏晚星肩上,那手很凉,却稳得惊人:“慌没有用。暗盟既敢在此动手,必留痕迹——魔气就是路标。”
苏晚星抬头看他,眼底血丝如蛛网蔓延:“可那里的魔气……浓得像要活吞了我们。”
她说得对。方才漩涡绽开的瞬间,溢出的气息便让她血脉沸腾、逆流,那是濒临失控的征兆。秘境深处等待他们的,恐怕是真正的炼狱。
顾晏辰沉默。他目光落在镇渊鼎上——鼎身金光虽弱,却仍固执地搏动,像垂死者不肯停歇的心跳。
“镇渊鼎是先祖至宝,”他缓缓道,“方才它与秘境符文共鸣……或许,它本就该回到这里。”
话音未落,脚下大地猛然剧震!
轰——隆隆——
巨响从地心深处炸开,整座秘境如巨兽翻身般剧烈摇晃!岩顶碎石如暴雨砸落,石壁裂缝疯狂蔓延,发出瓷器碎裂般的脆响。苏晚星与顾晏辰站立不稳,重重撞在岩壁上,碎石划破脸颊,血腥味混进翻腾的尘雾。
“怎么回事?!”苏晚星嘶声问,声音在震颤中断续。
顾晏辰死死攀住岩壁凸起,脸色惨白如鬼:“封印……暗盟在撕裂先祖封印!”
仿佛印证他的话,那道黑色漩涡骤然扩张!
粘稠如沥青的深渊魔气喷涌而出,所过之处,石壁上残存的符文如被火焰舔舐的纸,瞬间黯淡、龟裂、化为飞灰。空气被染成污浊的黑色,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刀片,喉咙深处传来烧灼的剧痛。
苏晚星胸口一窒。
那股气息压下来时,她体内血脉之力如困兽般疯狂冲撞!它想反抗,想净化,可力量悬殊如萤火对烈日——她的净化之力在这股纯粹的深渊威压前,渺小得可笑。
“咳……咳咳!”她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
顾晏辰咬牙,将所剩无几的灵力强行渡入她经脉。淡蓝灵光如细流渗入干涸河床,勉强护住心脉。他声音从齿缝挤出:“暗盟疯了……他们这是要扯断最后一道锁链,放出深渊之主!”
魔脉彻底失控的后果,三界无人能承受。
可就在这时——
秘境之外,传来隐隐雷鸣。
不,不是雷声。
是更遥远、更庞大的哀鸣——从东海翻滚的黑浪里,从西域崩塌的冰川下,从南疆染血的密林中,从三界每一个被魔气浸染的角落,同时爆发的、天地同悲的警讯!
苏晚星与顾晏辰同时僵住。
他们“听”见了——东海渔村被黑色触手拖入深渊的惨叫,西域冰层下万年魔物苏醒的嘶吼,南疆蛊虫噬尽血肉的咀嚼声……无数声音汇成洪流,撞进识海!
封印松动,魔气倒灌。
三界,正在流血。
苏晚星浑身发冷。她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掌心还残留着顾玄渊衣角的触感——可那个该被她护住的人,此刻正被拖向更深的黑暗。而她站在这片崩塌的秘境里,什么都做不了。
无能。可恨。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血珠渗出,滴在碎石上,绽开刺目的红。
“我得进去。”她猛地抬头,眼底烧着一簇濒临熄灭的火,“就算要死……也得死在他前面。”
顾晏辰没有劝。
他只是点头,然后迈步——脚步踉跄,背脊却挺得笔直。玄衣破碎处露出翻卷的皮肉,每走一步,地上便多一滴血印。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那片吞噬一切的漩涡。
漩涡边缘,魔气已凝成实质的黑色薄膜,触手冰凉黏腻。苏晚星握紧镇渊鼎,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进肺里,满是腐朽与血腥——然后,抬脚踏入。
瞬间,天旋地转。
空间乱流如亿万刀锋席卷而来!那不是风,是空间本身在撕裂、重组,每一次切割都带走皮肉,每一次扭曲都碾碎骨骼。苏晚星听见自己皮肤绽开的声音,听见顾晏辰压抑的闷哼。
“抓紧——”顾晏辰嘶吼伸手。
指尖相触的刹那,一股狂暴乱流猛地将他们撕开!
苏晚星如断线风筝般被甩出去,后背重重撞上岩壁!剧痛炸开的瞬间,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箍住了四肢——不是锁链,是更无形、更冰冷的力量,像冰封般将她钉在原地。
“顾晏辰!”她嘶声喊。
视野尽头,顾晏辰的身影在乱流中挣扎、翻滚,如溺水者般被拖向黑暗深处。他回头看她,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那口型是:走。
然后,黑暗吞没了他。
苏晚星心脏骤停。
她拼命挣扎,可那禁锢之力如铁箍般收紧,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泪水模糊视线——又要失去一个了吗?玄渊,晏辰,一个接一个从她指缝滑落,而她只能看着?
就在这时。
掌心的镇渊鼎,醒了。
不是方才那种微弱的搏动,而是真正的苏醒——金光如旭日炸裂,瞬间刺穿黑暗!鼎身符文疯狂旋转,那些古老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流淌、交织、化作光之锁链,将周围暴走的魔气悍然荡开!
禁锢之力寸寸崩碎。
苏晚星跌落在地,怔怔看着手中古鼎。
金光正以鼎身为圆心,向秘境深处蔓延——不是攻击,而是……抚慰。光流所过之处,崩裂的岩壁渗出微光,破碎的符文艰难重组,那股狂暴的深渊气息竟被稍稍压制。
它在修复封印。
或者说,它在呼应封印深处,那道万年前由顾家先祖亲手刻下的、最后的守护意志。
希望如细芽破土。
可下一秒,黑暗深处传来狂笑。
那笑声癫狂、尖利,像指甲刮过颅骨:“哈哈哈……来得正好!正缺观众,见证深渊重临!”
苏晚星猛地抬头。
黑石平台之上,黑袍人立于顾玄渊身侧。顾玄渊双目紧闭,周身缠绕的已非锁链,而是活物般的漆黑触手——它们钻入他皮肉,与经脉纠缠,每一次搏动都从他体内抽走什么,又注入什么。
而他头顶,那道横贯虚空的裂缝,已扩张至三丈宽。
裂缝深处,有东西在动。
布满黑色鳞片的指爪缓缓探出,每一片鳞都倒映着毁灭的光。它悬在半空,然后——向下探去,直至与顾玄渊抬起的手掌,五指相扣。
握紧的刹那,毁天灭地的威压如海啸爆发!
苏晚星被气浪掀飞,镇渊鼎脱手滚落。她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顾玄渊缓缓睁眼。
那双眼睛,漆黑如永夜之井。
没有光,没有情绪,只有深渊最深处永恒的冰冷与饥饿。他嘴角勾起弧度——那不是一个“人”会有的笑,那是掠食者审视猎物的、纯粹的残忍。
黑袍人张开双臂,声音因狂热而颤抖:“看见了吗?深渊之主……将借这副容器,重临三界!”
苏晚星浑身血液冻结。
完了。
一切都太迟了。
可就在这绝望的至暗时刻——
她看见,顾玄渊那双纯粹漆黑的眸子里,最深处,极细微地,闪烁了一下。
像星子湮灭前最后的挣扎。
那是琥珀色的光。
是她熟悉的、属于“顾玄渊”的眼神。
那光一闪即逝,快得像是幻觉。可苏晚星看见了——她看见了那束光里藏着的痛苦、挣扎,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朝向她的、近乎哀求的牵绊。
深渊之主的手仍与他紧握。
可容器深处,灵魂还未彻底死去。
而那未死的部分,正用尽最后力气,攥着一根名为“苏晚星”的稻草,在无边黑暗里,徒劳地、固执地,不肯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