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杂役院后墙根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陆清弦盘膝而坐，五心向天。
他闭着眼，呼吸绵长，胸膛随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微微起伏。若此刻有筑基以上的修士以神识探查，便会发现周遭稀薄的天地灵气，正以一种比寻常炼气一层弟子快上两三倍的速度，缓缓汇入他周身毛孔。
可惜，这里只有早起觅食的麻雀，和墙角湿漉漉的青苔。
“呼——”
良久，陆清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莹润光泽。他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掌心，意念微动。
丹田内，那缕原本细若游丝、灰扑扑懒洋洋的气旋，此刻明显“胖”了一圈，颜色也由浑浊的灰，转向一种更深沉、更凝实的暗灰色。它旋转的速度不快，却异常稳定，每一次转动，都从经脉中带回一丝精炼过的、温顺平和的灵力——那是《混元一气诀》炼化出的“混元一气”。
“一夜……抵得上之前苦修半月。”陆清弦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恍惚。
三年了。
穿越三年，在青云门最底层当牛做马、受尽白眼三年，修为龟爬三年。他几乎已经认命，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烂在杂役院，最后像无数前辈一样，要么累死病死在某个角落，要么年过四十被清退下山，了此残生。
可昨天，那本从茅厕边秽土里刨出来的破书，那荒诞不经却又真实不虚的“天道残卷”，还有随之而来的《混元一气诀》……像一道劈开无尽黑暗的惊雷，硬生生在他面前，撕开了一条缝隙。
一条名为“希望”的缝隙。
虽然这缝隙现在还很小，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虽然那“天道残卷”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发布的任务一个比一个坑爹）……但陆清弦不在乎了。有希望，就够了。哪怕这希望是裹着屎壳郎的粪球，他也能闭着眼吞下去——前提是这粪球真能让他变强。
“炼气二层……感觉不远了。”他握了握拳，感受着经脉中流淌的、虽然依旧微弱却充满生机的力量。按照这个速度，也许不用半年，甚至更短，他就能突破。到时候，配合那完美敛息术（虽然还没拿到），他就能更好地隐藏自己，低调发育。
想到完美敛息术，陆清弦心头一热。那可是能彻底隐藏修为、模拟气息的好东西，是苟道中人梦寐以求的神技。等拿到了它，自己这“五行伪灵根废柴”的人设就能焊死在身上，谁也看不出破绽。
“等完成了下一个任务，攒够能量，说不定就能把《混元一气诀》后续部分也补全一些……”他美滋滋地规划着，仿佛看到了自己脚踩飞剑、遨游九天的美好未来。
就在这时——
“嗡！”
怀中紧贴胸口的位置，传来一阵清晰的、绝非物质层面的震动。那感觉，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了灵魂上！
“嘶！”陆清弦倒抽一口凉气，瞬间从美好的畅想中被拽回现实。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本灰扑扑、脏兮兮的《天道残卷》。书册依旧破旧，封面“天道”二字黯淡无光，但拿在手里，却隐隐发烫。
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的火热。
他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将意识沉入脑海。
果然，那本悬浮在意识海中央的、光芒暗淡的虚幻书册，此刻正微微震颤着。书页之上，原本关于《混元一气诀》的描述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几行崭新的、闪烁着一种近乎“幸灾乐祸”光芒的扭曲字迹：
【天道任务（正式）001 发布】
【任务内容：于明日午时三刻，青云峰顶“问道台”，掌门“青玄真人”开坛讲道之时，当众打呼噜。需响亮、持续、自然，确保周围十名以上弟子清晰可闻，并引起至少一名执事或长老的注意。】
【任务奖励：能量+30，《龟息藏元术（完美版）》补全。】
【失败惩罚：能量-50，随机遗忘一门已掌握法术（从最低阶开始）。】
【备注：少年，是时候在更大的舞台上展示你的“与众不同”了！天道看好你哦~ (????)】
陆清弦：“……”
他保持着内视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一尊石雕。
只有胸膛里，那颗心脏在疯狂擂鼓，咚咚咚，敲得他耳膜生疼，气血上涌，眼前甚至开始发黑。
几息之后。
“我……操……你……大……爷……的……天……道……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扭曲变形的无声咆哮，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青云峰顶！问道台！掌门讲道！午时三刻！当众！打呼噜？！还响亮持续自然？！还要引起执事长老注意？！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脆弱的神经上。
青云门掌门，青玄真人，那是何等人物？元婴期大能！执掌一宗，威严如海！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唯有每年几次开坛讲道，才会面向全宗弟子（包括外门杂役）宣讲大道。那是整个青云门的盛事！问道台上，数万弟子齐聚，鸦雀无声，只有掌门道音回响，阐述天地至理。那是何等的庄严肃穆！何等的修仙盛景！
在这种场合……打呼噜？
这已经不是作死了，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不够惨、不够遗臭万年！这是要把自己绑在灵石炮上，对准掌门轰一炮的节奏啊！
陆清弦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画面：庄严肃穆的问道台，青玄真人端坐云床，口含天宪，地涌金莲。自己坐在杂役堆里，忽然脑袋一歪，鼾声如雷，口水横流……然后，全场死寂，数万道目光如同利箭将他射穿，执法长老怒发冲冠，一掌拍来，自己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呕——”他一阵干呕，差点真的走火入魔。
奖励？《龟息藏元术（完美版）》？听名字就知道是好东西，绝对是隐藏修为、扮猪吃虎的顶级辅助法术！能量+30也让他流口水。可这代价……是拿命去换啊！
惩罚？能量-50？他现在满打满算，把昨天刘一手给的灵石全吸收了，加上之前剩的，也才50点出头。扣50？直接清零变负？这破书难道还有“天道贷”业务？负能量会怎样？抽魂炼魄？还是直接抹杀？
还有随机遗忘法术！从最低阶开始！他会的法术屈指可数：《清风诀》、《净尘术》、《照明术》……忘了哪个，他这杂役都干不下去！忘了《净尘术》，他连茅厕都扫不干净！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希望小火苗。
“放弃……对，放弃任务！大不了不要奖励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残卷书页上，那行关于失败惩罚的描述，字迹骤然加深，颜色变得血红，仿佛带着狞笑，死死烙印在他意识里。
跑不掉。这破书是绑定的，任务接了，就没有“放弃”这个选项，只有完成，或者失败承受惩罚。
陆清弦一屁股瘫坐在老槐树下冰凉的泥地上，背靠着粗糙的树皮，眼神空洞地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晨光很美，鸟鸣清脆，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冷静……陆清弦，冷静！你不能死在这里！你才刚看到希望！”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和腥甜味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分析……对，先分析任务难点……”他强迫自己运转思维，像解一道生死攸关的数学题。
“第一，场合。问道台，掌门讲道，数万人瞩目，元婴神识笼罩。任何小动作都无所遁形。”
“第二，行为。打呼噜，极度失礼，近乎挑衅。在凡俗相当于朝会上打瞌睡，在修仙界……等同于对掌门道法的不敬和亵渎。”
“第三，自身。炼气一层（伪装），五行伪灵根，杂役身份，毫无背景靠山。蝼蚁中的蝼蚁。”
“第四，要求。‘自然’。不能是装的。元婴修士，甚至金丹、筑基修士，神识一扫，真睡假睡，是否被法术、药物控制，几乎一目了然。必须是真的‘睡着’了，还打呼噜。”
“第五，直接装睡？找死。用药物或法术让自己睡？控制时间、呼噜声都是难题，且极易被高阶修士看出痕迹，届时就不是‘失仪’，而是‘蓄意扰乱’，罪加一等。”
一条条分析下来，陆清弦的心越来越沉。这几乎是个死局。不，是必死之局。
难道真要赌那万分之一的侥幸，赌掌门和长老们看他可怜（蠢），格外开恩，只是略施薄惩？
他回忆昨天刘一手的反应。虽然不悦，但最终给了灵石，还免了夜班。为什么？因为自己指出了功法谬误，展现出了“价值”，或者说，展现出了某种“潜力”或“特殊之处”（在刘一手看来可能是误打误撞的悟性）。
“价值……”陆清弦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微微聚焦。
如果……如果自己这次“打呼噜”，也能被解释为某种“特殊状态”下的“意外”，甚至……带着一点点“情有可原”的理由呢？
惩罚可能会减轻。就像昨天，虽然冒犯了讲师，但结果是“功大于过”。
关键思路，瞬间扭转！
任务要求是“打呼噜”，没要求必须是“故意捣乱睡着打”。如果……是“因故陷入深度昏睡乃至打鼾”的“意外”呢？
一个因“修炼过度、心神损耗”，又不慎“沾染了某些有安神、致眠效果的尘埃（比如杂物房某些低级虫粉）”，在聆听至高道音时，心神彻底放松，物我两忘，导致身体本能陷入沉睡……这个解释，能不能说得通？
“瞌睡虫！”陆清弦眼睛猛地一亮。一种低级灵虫，分泌物有微弱致眠效果，但对修士基本无用，通常被低阶弟子用来给灵兽助眠，或者当驱虫粉的辅料。杂物房说不定就有！如果用某种方法“催化”一下呢？
《混元一气诀》！新功法讲究五行平衡。如果自己刻意在修炼时，微微扰乱体内五行平衡，比如让“心火”稍旺，“肾水”略滞，是不是会导致气血上涌、心神恍惚，甚至产生类似极度疲惫、昏昏欲睡的状态？再结合微量但被“催化”过的“瞌睡虫”分泌物……
一个疯狂而又细致到极点的计划雏形，开始在他脑海中疯狂构建：
获取并处理“瞌睡虫”分泌物：去杂物房或坊市淘换。用残卷推演廉价催化配方（可能需要付出能量）。
调整自身状态：讲道前一两日，开始刻意“修炼过度”，在公共场合显露“疲惫”，坐实“心神损耗”的人设。讲道当天，提前运转功法，微妙扰乱五行，制造气血不稳、精神困倦的“真实”生理基础。
精准触发：将处理过的“瞌睡虫”加强粉末，藏在身上。在午时三刻前，利用某个“自然”的小动作（如扶额、整理衣襟），将粉末悄无声息地洒在身前方寸之地，然后“不慎”吸入少许。
“自然”入睡：在自身“疲惫”+“药物”+“道音安抚”多重作用下，“顺理成章”地陷入“深度睡眠”，并因姿势（比如靠到后面人的背？或者找块石头？）和身体本能，开始打呼噜。
事后解释：咬死“连日修炼出错，心神耗损，不慎沾染杂物房昏睡尘埃，聆听大道时物我两忘，意外失仪”。态度要极度惶恐、悔恨、卑微，强调自己“仰慕掌门，不顾身体前来听道”的“赤诚”和“不小心”。
风险依然巨大！最大的风险，是掌门或执法长老根本不听解释，直接以“亵渎道场”之罪严惩。其次，是“瞌睡虫”催化配方能否搞到，效果能否精准控制。再次，是自身“表演”能否骗过高阶修士的感知。
但，这已经是绝境中，他能想到的唯一一线生机！一条用疯狂和精密计算铺就的、走钢丝般的生路！
陆清弦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和草屑。晨光落在他略显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那双原本因为绝望而空洞的眼睛，此刻重新聚焦，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本仿佛人畜无害的破书，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别人家的金手指，发布任务让主角逆天改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我家的金手指，发布任务让主角花样作死，不是在找死，就是在找死的路上。”
“这他娘的哪儿是‘天道残卷’……这分明是‘天道（找死）指南’、‘社死（物理）任务发布器’、‘搞笑（要命）艺人速成手册’吧？！”
吐槽归吐槽，骂娘归骂娘。
陆清弦小心翼翼地将《天道残卷》重新贴身收好，感受着那依旧残留的、令人心悸的微热。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青云峰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殿宇巍峨，是青云门的核心，也是他明天将要“表演”的、决定生死的舞台。
“干了！”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的决绝。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扫了三年茅坑，老子早就够本了！”
“《龟息藏元术（完美版）》……为了你，也为了老子以后能站着把这仙修了……”
“这呼噜，老子打定了！”
他转身，不再看那高耸入云的山峰，迈开脚步，朝着杂物房的方向走去。步伐起初有些虚浮，但很快变得沉稳有力。
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他背影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怀里的“天道残卷”安静如鸡，仿佛刚才那要命的任务从未发布。
只有陆清弦自己知道，一场关乎生死、也关乎未来的荒诞大戏，已经拉开了帷幕。
而他现在要做的，是去找到第一件道具——一只可能救他命，也可能让他死得更快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