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要干,就不能有半点马虎。
陆清弦很清楚,自己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全看这次“表演”的细节到不到位。稍有差池,就不是社死,是真死。
他首先需要材料。瞌睡虫,这玩意儿不算稀有,但也非随处可见。低阶修士用不上,凡人用不起,只有一些驯养低阶温顺灵兽(比如月光兔、香云鹿)的外门弟子,或者负责照顾灵兽的杂役,偶尔会用它来给灵兽助眠,方便打理。
直接去灵兽园讨要?不行,太显眼。一个扫茅厕的杂役,突然要瞌睡虫干什么?惹人怀疑。
最好的办法,是去杂物房或者坊市边缘那些处理“废料”、“陈货”的地方碰碰运气。这东西放久了效力大减,几乎成了鸡肋,反而容易弄到手。
他借口要去藏书阁外围清扫落叶(这是个相对清闲且能接触到一些“知识”边缘的活儿),找到了负责管理那片区域的老杂役陈伯。陈伯在青云门待了快一辈子,修为卡在炼气二层,无儿无女,就爱收集些乱七八糟的“破烂”,堆在住处,自称都是“宝贝”。
陆清弦用半块下品灵石(他仅有的几块积蓄之一),加上两壶劣质但够劲的“竹叶青”(从王大锤那儿蹭的),成功从陈伯那堆布满灰尘的瓶瓶罐罐里,换到了一小罐黑乎乎的、几乎板结的粉末。
“喏,‘瞌睡虫’干粉,陈年旧货了,药效十不存一,喂兔子都不一定好使。你小子要这玩意儿干嘛?”陈伯眯着眼,嘬着酒问。
“夜里总睡不踏实,听说这玩意儿烧了有点安神味儿,试试。”陆清弦面不改色。
陈伯嗤笑一声,也没多问,挥挥手让他滚蛋,别耽误自己喝酒。
材料到手,只是第一步,还是效力大减的材料。陆清弦躲回自己那间狭小、充满霉味的杂役房,关好门,这才沟通脑海中的天道残卷。
“大佬,给点提示?怎么让这快过期的‘瞌睡虫’粉,能对一个炼气期修士起效,最好还能控制起效时间?代价别太高。”他心中默念,带着点忐忑。这残卷有时候高冷得很。
好在,这次残卷很快有了反应,书页上流光一闪,浮现字迹:
【推演“瞌睡虫粉”简易催化强化方案。需消耗能量:3点。】
【是否推演?】
三点!陆清弦心尖一抽。他现在总共就50点出头的能量,用一点少一点。但想想任务失败的惩罚和那诱人的《龟息藏元术》,他咬咬牙:“推演!”
能量扣除的细微流逝感传来,同时,一股信息流入脑海。
【方案:取“瞌睡虫”干粉三钱,“宁神花”干花瓣碾碎粉末一钱,“夜交藤”阴干碎末半钱。三者混合,置于无风静室,以自身木属性灵气(需精纯)徐徐浸润激发一炷香,期间意念集中于“安眠”、“沉静”之效。可得“昏沉散”少许,对炼气初期修士有较强致眠效果,吸入后约三十息起效,效力持续约一刻钟。气味极淡,需近距离吸入。注:对心志坚定或修为高于炼气三层者效果锐减。】
“宁神花”、“夜交藤”……都是最低阶的安神草药,不算珍贵。杂物房后院晒药材的地方,经常有品相不好被剔除的边角料,他去捡点应该没人注意。木属性灵气……《混元一气诀》炼出的混元一气,虽非纯木,但蕴含五行,模拟木属性灵气缓缓浸润,应该可以。
“就是这‘意念集中于安眠沉静之效’……怎么听起来这么不靠谱?”陆清弦吐槽,但也没别的选择。
接下来两天,他像一只忙碌的工蜂。白天,他更加“勤恳”地完成清扫工作,尤其是藏书阁外围和老药圃附近,目光如同筛子,过滤着每一处角落。终于,在药圃丢弃废料的角落,他找到了几片干枯发黄的宁神花瓣,以及一小截几乎被当做柴火的夜交藤枯枝。
夜晚,便是他的“制药”时间。他不敢在房内弄——同屋还有别人。他溜到后山那处僻静的老松树下,这里成了他临时的“秘密实验室”。
月光惨淡,树影婆娑。陆清弦搬来一块平整的石头当工作台,拿出偷偷从厨房顺来的石臼和擀面杖(充当药碾),开始了他人生第一次“炼丹”——如果这能算炼丹的话。
过程堪称灾难。瞌睡虫粉结块,他得小心翼翼捏碎;宁神花瓣脆硬,一碾就乱飞;夜交藤更是坚韧。他像个笨手笨脚的厨子,在月光下跟这些药材较劲,生怕弄出太大动静引来巡山弟子。好几次粉末扬起,呛得他眼泪直流,还得拼命憋住咳嗽。
最要命的是注入灵气。他盘膝坐下,运转《混元一气诀》,尝试分离出一缕相对温和、偏重生发滋养意味的“气”,缓缓导向石臼中的混合粉末。这需要对灵力极其精细的操控,以他炼气二层的微末修为和粗浅控制力,简直是高射炮打蚊子。
第一次,气息稍猛,“噗”一声,小半药粉被吹飞,混入了泥土。陆清弦心疼得直抽抽。
第二次,他屏息凝神,小心再小心,灵力如丝如缕,缓缓缠绕上药粉。脑海中不断观想“沉睡”、“安宁”的意象。一炷香时间,他憋得脸色发白,额头见汗,总算勉强完成。
石臼底部,留下薄薄一层灰褐色、质地均匀细腻许多的粉末,在月光下泛着极其黯淡的微光,凑近了,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令人闻之则精神微松的淡香。
“成了?”陆清弦用指甲挑起一点,犹豫了一下,没敢自己试。他捉了只路过的小虫,将粉末凑近。那小虫爬了几步,动作迅速迟缓,然后蜷缩不动了。
“有效!”陆清弦大喜,小心地将这点珍贵的“昏沉散”刮入一个洗净晾干的小瓷瓶,塞紧塞子。分量很少,估计只够用一次,但应该够了。
材料准备好了,下一步是“演技”打磨。他没法真的让自己瞬间入睡打呼,只能尽量模仿。他偷偷观察那些劳累一天、倒头就睡的杂役的姿势、呼吸节奏,甚至专门去听了听王大锤的鼾声(为此付出了帮他洗三天袜子的代价)。然后在夜深人静时,自己对着墙壁练习“疲惫入睡——自然打鼾——被惊扰后茫然惊醒”的全套流程,调整呼吸深浅、鼾声大小节奏、乃至嘴角口水的流量……
每每练习完,他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并且对天道残卷的恶趣味有了更深的认识。
光有“演技”和“道具”还不够,需要“人设”铺垫。从讲道前三天开始,陆清弦就“不经意”地在同僚面前露出疲态,唉声叹气,抱怨“最近修炼总感觉气息不畅,胸口发闷,夜里也睡不踏实”。干活时也“偶尔”扶额,显得精神不济。有相熟的杂役问起,他就苦笑:“许是前些日子急于求成,练岔了气,心神有些损耗。”配上他刻意用《混元一气诀》微调出的、略显虚浮紊乱的气息,倒也像模像样。
“修炼出岔”在低阶弟子中不算稀奇,尤其像他这种“五行伪灵根”的,众人听了也就摇摇头,或安慰两句,或暗自嘲笑,并未深究。陆清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众人心中埋下“他最近状态很差”的印象。
讲道前一日,他特意接了个清理后山腐叶的累活,干完后“恰好”遇到几个同院杂役,当众运行了一下功法,随即“闷哼”一声,脸色“唰”地白了白,额头渗出“虚汗”,苦笑道:“不行,一提气就疼……” 成功塑造了一个“修炼过度、伤了心神、强撑身体”的可怜虫形象。
做完这一切,回到屋里,陆清弦将那小瓷瓶里的“昏沉散”,分出约莫三分之二,用油纸包了极小的一包,塞进左手袖口一个极其隐蔽的、自己改出来的小夹层里。他练习了无数遍,如何用右手整理左袖时,不经意地用指甲划破油纸,让粉末悄无声息地洒落在身前地面。份量必须精准,太少可能无效,太多又容易留下痕迹,且可能让自己“睡”得太死,不好“醒”来。
剩下的三分之一,他另有他用。
夜幕降临,陆清弦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毫无睡意。明天,就是审判日。
“明天,要么‘一举成名’(臭名远扬),要么就地成仁……”他望着漏风的屋顶,默默想着,“祖师爷在上,弟子也是被逼无奈……掌门真人,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一个‘练功练傻了’的杂役一般见识啊……”
他摸了摸袖中的油纸包,冰凉滑腻。又想起白天去领明日讲道注意事项时,偶然听到的议论:此次讲道,据说那位以内门丹堂长老身份、以性情严苛、最重礼仪规矩着称的“赤炎真人”也会旁听……
陆清弦心里更凉了半截。
屋外,山风呼啸,如同鬼哭。
他又想起傍晚回来时,在杂役院门口撞见一队巡值的执法堂弟子。为首那名冷面弟子目光如电,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对他这“病恹恹”的样子多看了一眼。
那一眼,让陆清弦汗毛倒竖,回到屋里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昏沉散”藏得好好的,才稍稍安心。
“尽人事,听天命吧。”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袖中的小瓷瓶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明天,青云峰顶,问道台前,数万弟子肃穆聆听,元婴掌门宣讲大道之时……他,一个炼气一层的小杂役,要当众打呼噜。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
陆清弦把脸埋进散发着霉味的枕头里,无声地咆哮。
枕头沉默着,吸收了他所有的紧张、恐惧,以及那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破罐子破摔的、扭曲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