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铁山“喂狗”二字即将出口,两名执法弟子灵力催动,即将震碎陆清弦经脉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平淡、温和,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威严,清晰响彻在每个人心底的声音,从高台之上传来。
是青玄真人。
他不知何时已停止了讲道,目光平静地落在下方那瑟瑟发抖、涕泪横流的灰衣杂役身上,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整个问道台,数万弟子,连同暴怒的赵铁山,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青玄真人依旧盘膝而坐,面容无波,目光平静地落在下方那抖如筛糠、涕泪糊了一脸的灰衣杂役身上。元婴修士的神识何等浩瀚敏锐,早在下方骚动初起时,便已将来龙去脉、连同陆清弦周身一切气息波动,尽数“看”在“眼”中。
炼气一层,气息虚浮杂乱,五行驳杂不纯,灵根资质低劣。这是根基。
体内气血运行确有滞涩,心火稍旺,肾水微浊,显是修炼不当、急于求成所致,且非一日之寒。这是“内因”。
衣袍袖口、发梢间,沾染着极其微弱的、混合了“宁神花”与某种低阶虫类分泌物残余的气息,淡到几乎消散,若非他神念笼罩全场,又刻意探查,几乎难以察觉。这是“外因”。
一个资质低下、修炼出错、心神损耗过度的小杂役,在聆听道音、心神放松之际,不慎吸入(或沾染)了助眠药物残留,加之自身状态极差,导致昏睡失仪。
逻辑通顺,痕迹清晰。
至于那呼噜声是否过于“有节奏”?一个心力交瘁、沉入最深睡眠的人,打呼噜响一些,奇怪吗?似乎也不奇怪。
更重要的是,此子方才醒转后的惊恐、绝望、语无伦次的辩解,以及那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栗,不似作伪。那是蝼蚁面对天威时最本能的恐惧,装不出来。
当然,也有可能此子心机深沉,演技通天。但……为一个炼气一层、五行伪灵根的杂役,耗费如此心机,在数万人面前、在自己眼皮底下演这么一出拙劣戏码,就为了被当众羞辱、甚至废掉修为?图什么?
青玄真人修道数百载,见过太多阴谋诡计,也见过更多因愚昧、巧合、意外导致的荒唐事。眼前这一幕,在他浩瀚的心境中,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激起,归入后者可能性更大。
蝼蚁无知,不慎惊扰,略施薄惩即可。若因此等小事,在宣讲大道、教化门徒之时,行严刑峻法,反倒落了下乘,有失元婴气度。
念头电转,不过刹那。青玄真人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卑微如尘的杂役,声音平淡无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此子修为低微,气息虚浮,显是修炼急于求成,伤了心神。”
话音落下,陆清弦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掌门看出来了!真的看出来了!他不仅看出自己“修炼出岔”,甚至点明了“急于求成”!这是……在帮自己圆谎?还是仅仅陈述事实?
“又沾染了微末助眠药物残留,在聆听道音时心神放松,故而沉睡。”
连“昏沉散”的残留都察觉了!陆清弦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幸好自己用量极少,且特意选择了“宁神花”这种常见安神药材的气息做掩盖,否则……
“虽情有可原,”青玄真人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然扰乱道场,其过难辞。”
来了!审判要来了!陆清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念其初犯,且非有意。”青玄真人的目光似乎扫过了执法长老赵铁山那张铁青的脸,又似乎什么都没看,“罚其清扫山门石阶三月,以儆效尤。”
清扫山门……石阶?三个月?
不是废去修为?不是打断四肢?不是扔去喂狗?
陆清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惊喜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一时竟有些发懵。
“修炼之道,张弛有度,戒急戒躁,你好自为之。”
最后一句,似是告诫,又似是随手点拨。说完,青玄真人便不再看下方,眼帘微垂,道音再起,继续讲述那未尽的“炼气化神”之要。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一个低阶杂役万劫不复的风波,只是一粒尘埃飘过,拂袖即去,不留痕迹。
然而,尘埃落定,对于尘埃本身,却是生死之别。
整个问道台寂静了一瞬,随即,低低的、压抑的哗然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到陆清弦身上,鄙夷、不屑、幸灾乐祸者有之,惊讶、愕然、若有所思者亦有之。但无论如何,掌门金口已开,此事,便算定了性。
赵铁山长老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终究不敢违逆掌门法旨。他狠狠瞪了地上那摊“烂泥”一眼,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蕴含着筑基修士的威压,震得陆清弦气血翻腾,耳中嗡嗡作响。
“哼!掌门真人宽宏,饶你狗命!还不谢恩?!”赵铁山的声音如同钢铁摩擦。
陆清弦猛地惊醒,以头抢地,声音因为后怕和激动而更加颤抖,却多了几分真实的劫后余生:“弟子……弟子叩谢掌门真人不杀之恩!叩谢长老!弟子定当尽心悔改,尽心受罚!绝不敢再犯!”
“滚去执事堂领罚!别在这里碍眼!”赵铁山不耐地挥手,像驱赶苍蝇。
两名执法弟子松开了禁锢,但眼神依旧冰冷,如同看一个死人。陆清弦连滚带爬地站起身,不敢有丝毫停留,也不敢看周围任何人的目光,低着头,弓着腰,在无数道视线的凌迟下,踉踉跄跄、狼狈不堪地挤出人群,朝着下山的方向逃也似的跑去。
直到跑出老远,彻底离开问道台的范围,躲进一处僻静的山坳,陆清弦才双腿一软,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山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湿透内衫,山风一吹,冰凉刺骨,他却觉得无比畅快。
“活下来了……真的活下来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又带着笑。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但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底涌出!赌赢了!虽然过程惊险万分,虽然差点被执法长老一巴掌拍死,但他赌赢了!不仅活了下来,惩罚只是不痛不痒的扫三个月山门!而且,掌门亲口定调“情有可原”、“修炼出岔”,这等于给他披上了一层“官方认证”的护身符!以后就算有人想拿此事做文章,也得掂量掂量!
更重要的是……
陆清弦强行压下激动,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立刻将心神沉入识海。
那本灰扑扑的“天道残卷”虚影,此刻正微微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书页上,一行全新的金色字迹缓缓浮现:
【天道任务(正式)001:于掌门讲道时当众打呼噜。状态:完成。】
【完成评价:演技浮夸但效果达标,险中求胜,临场应变及格。综合评分:乙中。】
【任务奖励发放:能量+30。】
【《龟息藏元术(完美版)》补全完成,传承灌注中……】
“乙中?才乙中?”陆清弦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自己拼了老命,在鬼门关前跳了一圈探戈,这破书居然只给个“乙中”?要求是不是太高了点?
没等他吐槽完,一股庞大而玄奥的信息流,如同开闸的洪水,轰然涌入他的脑海!
《龟息藏元术(完美版)》!不仅仅是简单的敛息、隐藏修为!它包罗万象:如何将自身气息完美模拟成任意低于自身两个大境界的层次;如何收敛生机,伪装重伤、垂死甚至凡人;如何在一定程度上扭曲、隔绝低阶探查法术乃至神识的扫描;甚至包含如何利用环境、器物辅助,达到更高层次的隐匿效果……林林总总,精妙绝伦,远超他之前想象的“敛息术”范畴!
这简直是为他这种需要“扮猪吃虎”、“低调发育”的选手量身定做的神技!不,是仙技!
随着信息灌注完毕,他感觉自己对气息的掌控,瞬间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心念微动,周身那因为激动而略微外泄的炼气二层气息(扫山门这一个月偷偷突破的),瞬间如同潮水般退去,收敛得滴水不漏。不仅如此,连气血波动、精神活力,都迅速降低,整个人看上去,比之前那个“炼气一层、修炼出岔”的虚弱状态,还要再萎靡三分,脸色都苍白了一些,活脱脱一个重伤未愈、行将就木的病秧子。
“完美!太完美了!”陆清弦感受着自身变化,喜不自胜。有了这《龟息藏元术》,只要不遇到金丹以上的大佬特意探查,他完全可以把自己伪装成任何想伪装的样子!安全系数暴增!
再看能量余额:80\/100。距离补全《混元一气诀》后续,或者开启残卷新功能,又近了一大步!
“值了!这波血赚!”陆清弦握紧拳头,兴奋地挥了挥。虽然过程惊险刺激得差点心脏骤停,但回报同样丰厚得令人发指。
平静下来后,他不敢在此久留,整理了一下狼狈的衣衫,拍了拍脸上的尘土(和眼泪),运转《龟息藏元术》,将气息维持在炼气一层且虚弱不堪的状态,这才低着头,朝山门处的执事堂走去。
领取惩罚的过程很顺利。执事堂的弟子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看向他的眼神充满讥诮和鄙夷,但也没过多为难,只是扔给他一把破旧的竹扫帚,一块标注着“山门石阶,洒扫三月”的木牌,以及一张划定了清扫区域(从山门牌坊到第一个平台,共九百九十九级)的简陋地图。
“每日辰时开始,酉时结束,需保持石阶洁净,无落叶,无尘土,无污迹。若有懈怠,加倍惩罚!”执事弟子冷冰冰地交代完,便不再理会。
陆清弦默默接过,躬身退下。
次日,天刚蒙蒙亮,陆清弦便扛着那把比他个头还高的破扫帚,来到了青云门气势恢宏的山门前。
汉白玉雕琢的巨大牌坊高耸入云,“青云门”三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牌坊之下,便是蜿蜒向上、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石台阶,每一级都打磨得光滑如镜,历经岁月风雨,染上了淡淡的青苔色。
山风凛冽,吹得他单薄的杂役服猎猎作响。他紧了紧衣领,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拿起扫帚,从第一级台阶开始,认真地清扫起来。
扫山门,听起来简单,实则是个苦差。石阶漫长,山风不停,落叶尘土随时飘落,需要反复清扫。而且山门是宗门门面,常有宾客、弟子往来,需时刻注意避让,保持恭敬。
但陆清弦毫无怨言,甚至……甘之如饴。
因为这里,足够清净。除了偶尔路过的弟子,基本无人打扰。他可以一边机械地挥动扫帚,一边在脑中反复揣摩、修炼《龟息藏元术》和《混元一气诀》。
更妙的是,不知是因为山门地处灵脉余韵之上,还是因为这石阶常年受弟子踏步、沾染人气,此地的天地灵气,竟比杂役院浓郁不少!虽然依旧无法与内门相比,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已是难得的修炼宝地。
他很快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摸鱼”点位——山门牌坊右侧,靠近崖壁的一棵老松树下。这棵松树不知活了多少年月,枝干虬结如龙,树冠如盖,树根深深扎入石阶缝隙,一半在台阶上,一半悬在崖外。树下有一块被树根拱起的平整巨石,恰好可容一人盘坐。此地偏僻,少有人至,且不知为何,灵气似乎比别处更浓一些。
陆清弦将这里定为自己的“秘密修炼点”。每日清扫,他都会特意“关照”这片区域,打扫得格外干净。待到午后,往来行人渐稀,他便溜到松下巨石上,假作歇息,实则运转功法,吞吐灵气。
《混元一气诀》不愧为完美补全的功法,在此等环境下修炼,速度虽比不上服用丹药,却也远超从前。加上《龟息藏元术》完美掩盖气息波动,他完全可以放心修炼,不怕被人察觉。
扫地时,他也并非全无收获。偶尔能在石缝、松针下,捡到几枚粗心弟子遗落的铜钱、银角子,甚至有一次还捡到一块质地尚可的玉佩(可能是某个富家子弟匆忙间掉落)。这些世俗钱财,在修仙界用处不大,但攒起来,也能在坊市换取些低劣的符纸、药草。
更大的收获,是信心。山门是消息流通之地。南来北往的弟子、偶尔来访的宾客、执行任务归来的队伍……他们交谈的只言片语,汇聚起来,便是宗门外界的风云变幻。陆清弦像个隐形人,默默扫地,默默倾听。哪个师兄师姐突破了,哪处秘境要开启了,宗门最近有什么新政,甚至哪两个派系弟子又起了冲突……这些信息,都被他记在心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天扫地、修炼,晚上回到杂役院那间小屋,则继续钻研《龟息藏元术》的种种妙用。他发现自己甚至可以微调气息,模拟出“重伤未愈”、“疲惫不堪”、“偶感风寒”等多种状态,以应对不同场合。这让他愈发觉得那30点能量和这场惊吓,花得值。
转眼,一个月过去。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松针,洒下斑驳光点。陆清弦盘坐于老松树下,心神沉入丹田。经过月余苦修,加之山门灵气滋养,丹田内那缕灰蒙蒙的“混元一气”已壮大数倍,运转间圆融自如,隐隐有雾气升腾之感。
他知道,瓶颈到了。
屏息凝神,引导着那股愈发浑厚的气流,沿着《混元一气诀》的路线加速运转。一周天,两周天……灵力奔流如溪,冲击着那道无形的壁垒。
不知运转了多少个周天,某一刻,脑海中“轰”的一声轻响,仿佛某种桎梏被打破。丹田骤然扩张,那团灰蒙蒙的气旋猛地向内一缩,旋即轰然炸开,化作一片更加凝实、更加厚重的气雾,缓缓旋转。灵力总量暴涨,精纯度也提升了一个档次!
炼气二层,水到渠成!
陆清弦心中狂喜,但立刻压下。他毫不犹豫,立刻运转《龟息藏元术》。刚刚突破、还有些不稳的气息迅速被收敛、压制、伪装。几息之后,他周身气息回落,甚至比突破前更加“虚弱”,脸色也重新变得“苍白”,看上去就像一个劳累过度、旧伤未愈的可怜杂役。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着怎样更加强大的力量。
“扫个地都能升级……”陆清弦睁开眼,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灵力和更加完美的伪装,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山门牌坊,又看了看手中那把破旧的扫帚。
三个月惩罚,才过去三分之一。
但路,似乎越来越宽了。
“苟住,别浪。”他低声对自己说,拿起扫帚,继续认真清扫起下一级石阶。
山风拂过,松涛阵阵。少年的身影,在漫长的石阶上,显得渺小而执着。无人知晓,这把不起眼的扫帚下,扫去的不仅是尘埃落叶,或许,还有那蒙尘已久的命运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