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门的清晨,被薄雾和钟声唤醒。杂役院低矮的屋檐下,王大锤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熹微晨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哑光,他正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铁衣诀》中的基础桩功,汗水顺着虬结的肌肉沟壑蜿蜒而下,滴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留下深色的湿痕。每一次撑腰坐胯,都伴随着筋骨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显示出旺盛的气血和强大的力量。
然而,练了不到半个时辰,王大锤便停了下来,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腰肋和肩关节。他突破炼体二层“铜皮”境已有些时日,皮肉坚韧远超以往,但骨骼和内腑的锤炼却有些跟不上。连续的高强度修炼,让他感到骨节深处传来隐隐的酸胀感,气血运转也略显虚浮,不够凝实。
“王师兄,可是炼体遇到了关隘?”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苏小婉提着一小篮还带着露水的野菜,从旁边的小径走来。她如今气色好了许多,眼神清澈,对药草气息的感知似乎也越发敏锐,一眼就看出王大锤状态不对。
王大锤叹了口气,瓮声瓮气道:“小婉师妹,你来得正好。俺这《铁衣诀》练到第二层,总觉得骨头里发空,气血也浮得很,不像之前那么扎实了。陆师兄说俺这是内壮不足,需要固本培元。可俺打听过了,丹堂那边固本培元最好的‘壮骨丹’,一副就要上百贡献点,还得是内门贡献!俺这杂役贡献点,连零头都不够!这该如何是好?”
苏小婉闻言,放下菜篮,思索片刻,道:“‘壮骨丹’确实珍贵。不过,我前些日子听药园一位相熟的师姐提过,若是能凑齐主材,可以支付少许费用,请丹房的炼丹童子或者一些初学炼丹的外门师兄帮忙炼制,虽然成丹率和品质不如丹堂出品,但成本能降低不少,或许只需二三十点普通贡献点即可。只是……需要有人引荐,且炼丹之人愿接这杂役的活计。”
“能便宜这么多?” 王大锤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可俺在丹堂谁也不认识啊……那些炼丹的师兄童子,哪个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哪会搭理俺们杂役。”
“或许……可以请陆师兄帮忙问问?” 苏小婉提议道,“陆师兄如今在外门也算有了点薄名,或许能有门路。”
说曹操曹操到。陆清弦恰好完成早间的例行吐纳,从屋后转出,气息内敛平和。听闻二人商议,他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可以一试。我正想见识一下丹房气象,便陪王师兄走一趟。成与不成,问过方知。”
见陆清弦答应,王大锤顿时喜出望外。三人商议,由王大锤拿出积攒的二十点贡献点,苏小婉则根据记忆写下“壮骨丹”所需的几味主材(虎骨藤、铁线草、赤血参须等),虽不齐全,但核心几样有了。陆清弦又添了十点贡献点,凑足三十点,作为可能的“代炼费”。
午时过后,陆清弦与王大锤离开杂役院,朝着青云门内灵气更为浓郁、建筑也明显高大精致了许多的“丹鼎峰”方向行去。丹鼎峰并非主峰,但其地位特殊,峰顶常年有氤氲丹气缭绕,远远便能闻到一股混杂了数百种药香的奇异气息,令人精神一振。
越靠近丹房区域,空气中弥漫的药香便越发浓郁复杂,时而清冽,时而醇厚,时而带着焦苦,时而隐有异香。路上来往的弟子,服饰也明显光鲜许多,多是外门弟子,甚至偶尔能看到身穿内门服饰、气息深沉的弟子匆匆而过。像陆清弦和王大锤这样穿着灰扑扑杂役服饰的,寥寥无几,显得格外扎眼。
丹房并非单一一间屋子,而是一片依山而建、由众多大小不一、风格各异的殿宇、精舍、乃至山洞组成的建筑群。最核心处据说有地火引动,非内门弟子或资深丹师不得入内。陆清弦二人自然不敢靠近,只在外围寻了许久,才找到一处挂着“外事接引”木牌的偏殿。
偏殿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张长条木案,几个蒲团。殿内弥漫的药香稍淡,但依旧清晰。此时殿内并无他人,只有一名穿着青色丹童服饰、约莫十五六岁、身形微胖、面团团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少年,正翘着腿坐在案后,手里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玉石,对进来的二人视若无睹。
“这位师兄,有礼了。” 陆清弦上前一步,拱手道。王大锤也连忙跟着行礼。
胖丹童这才抬起眼皮,瞥了二人一眼,目光在两人粗糙的杂役服饰上停留一瞬,脸上的不耐烦更浓了,慢吞吞地放下玉石,拖长了音调道:“何事?丹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不知道规矩吗?”
陆清弦神色不变,平静道:“弟子陆清弦,同门王大锤,因修炼所需,想求取‘壮骨丹’一副。听闻丹房有师兄可代为炼制,特来相询。不知需何等章程,费用几何?”
“壮骨丹?” 胖丹童嗤笑一声,坐直了身体,上下打量着王大锤,又看看陆清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们两个杂役,也想炼‘壮骨丹’?知道一副‘壮骨丹’的主材值多少贡献点吗?虎骨藤、铁线草、赤血参须……就你们这副穷酸样,买得起边角料吗?还代为炼制?炼制费用你们出得起吗?”
他语气中的鄙夷毫不掩饰,如同看着两只妄想啃食天鹅肉的癞蛤蟆。
王大锤脸色涨红,忍不住道:“这位师兄,俺们是诚心来求的!材料俺们想办法凑,费用……三十贡献点,够不够?”
“三十贡献点?哈哈哈!” 胖丹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拍着桌子笑起来,“三十贡献点,就想请人开炉炼丹?你当丹师的时间是捡来的?你当地火是白烧的?一副‘壮骨丹’的炼制费用,没有八十贡献点,想都别想!还得看有没有师兄愿意接你们这破活!”
他笑够了,收起笑容,脸色转冷,指着门外:“去去去,别在这儿浪费我时间!丹房重地,也是你们这些劈柴挑水的能来的?赶紧滚蛋!再啰嗦,我叫执法堂的师兄来请你们出去!”
王大锤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嘎巴响,就要上前理论。陆清弦伸手拦住了他,微微摇头。
胖丹童见王大锤发怒,非但不惧,反而更加不屑,他手指一转,指向了陆清弦,语气刻薄:“还有你!看你也像个炼气三层的样子,不去好好闭关修炼,准备三个月后的外门小比,跟着这么个莽夫来这儿丢人现眼?我听说过你,陆三年是吧?前些日子走了狗屎运,在雷鸣谷捡了便宜,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炼丹?那是需要天赋的!是需要传承的!是你们这些下等杂役,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触碰的高深大道!懂吗?”
他的声音不小,在空旷的偏殿里回荡。恰好此时,有两三名外门弟子从殿外经过,听到动静,驻足看来,见到是两个杂役与丹童争执,脸上纷纷露出看好戏的讥诮笑容,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看,又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杂役想求丹?”
“啧,那不是前阵子传得挺玄乎的陆三年吗?怎么跑丹房来了?”
“估计是上次得了点好处,飘了呗。”
“炼丹?他也配?哈哈哈哈……”
嘲讽的目光和低语,如同针尖般刺来。王大锤额头青筋暴跳,陆清弦却依旧面色平静,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他知道,与这等小人争辩毫无意义,只会自取其辱。
他拉住几乎要暴走的王大锤,转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了接引处角落,那个堆放着扫帚、抹布、破旧蒲团等杂物的旧木架。木架最底层,几本沾满灰尘、边缘被虫蛀得坑坑洼洼、甚至被水渍浸染得字迹模糊的破烂书册,如同垃圾般被随意丢弃在那里。
其中一本,封面是暗淡的蓝色,残破不堪,但隐约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字迹——《基础炼丹详解(残缺)》。
残缺的炼丹传承?
陆清弦心中猛地一动。他如今身怀天道残卷,最不怕的就是“残缺”!任何残缺的传承,在残卷面前,都是有待补全的“种子”!丹道传承,哪怕是最基础的,在修仙界也极为珍贵,非亲传或贡献巨大难以获得。眼前这被当作垃圾的残卷,对他人无用,对他而言,却可能是一座未开启的宝库!
电光石火间,他心念已定。脚下《九天雷遁步》的“雷折”技巧以极其细微的方式运用,身形似乎因“愤怒”而微微踉跄,靠近了那木架。同时,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无形无质的“灵力化丝”,悄无声息地从他袖中探出,精准地“拨动”了一下那本蓝色破册子边缘。
“啪嗒。”
破册子从杂物堆中滑落,恰好掉在陆清弦脚边。
陆清弦“愣了一下”,随即停下脚步,俯身将其捡起。他拍了拍册子上的灰尘,露出那残破的封面和模糊的“炼丹详解”字样,然后转过身,看向那正一脸不耐烦、准备赶人的胖丹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窘迫”和“废物利用”的神色。
“这位师兄,此物……” 他扬了扬手中的破册子,“看这破烂样子,想来也是无用之物,被弃置在此。弟子见其纸质尚可,或许……尚有几页可做引火生炉之用,不知能否让弟子带走?也免得占着地方。”
胖丹童正眼都懒得瞧那破烂册子,闻言更是满脸厌弃,仿佛那册子带着瘟疫,连连挥手,像是驱赶苍蝇:“破烂玩意,脏兮兮的,谁稀罕!赶紧拿走!别在这儿碍眼!拿了就快滚!别脏了丹房的地!”
“多谢师兄。” 陆清弦微微躬身,将那本残破的《基础炼丹详解(残缺)》小心地卷起,收入怀中。然后,不再看那丹童和殿外指指点点的外门弟子,拉着依旧怒气难平的王大锤,平静地走出了“外事接引”偏殿。
直到走出丹房范围很远,来到一处僻静的山道旁,王大锤才猛地一拳砸在旁边一棵老树上,树干震颤,落叶簌簌。
“气死俺了!那死胖子,狗眼看人低!还有那些外门的龟孙!” 王大锤喘着粗气,双眼赤红。
陆清弦没有立刻安慰他。他靠在一棵树下,从怀中取出那本破旧不堪的册子,轻轻拂去表面的浮灰。封面的字迹更加模糊了,边缘被虫蛀出一个个小洞,纸张脆弱发黄,散发着陈旧的霉味。但他能感觉到,这册子本身并非凡纸,似乎掺杂了某种微弱的灵性材料,才能历经岁月尚未完全朽坏。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字迹潦草模糊,许多地方被水渍晕开,难以辨认。只能勉强看到一些关于“丹道起源”、“药性阴阳五行”、“君臣佐使”等最基础理念的片段,而且语焉不详,逻辑混乱。后面似乎有丹方和手法记载,但页面残损更甚,几乎无法阅读。
然而,仅仅是这些残缺的理念片段,对从未接触过炼丹的陆清弦而言,也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原来丹药并非简单地将草药混合,其中涉及如此精微的灵力操控、药性调和、火候把握……与他之前“大锅炼药”的野路子,有云泥之别。
王大锤发泄完,也凑了过来,看到这破册子,沮丧道:“陆师兄,你捡这破烂作甚?那死胖子都说是垃圾了。炼丹……唉,看来是俺没这命。这‘壮骨丹’,怕是炼不成了。”
陆清弦合上册子,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封面,眼中却泛起一丝奇异的光彩。
“炼丹……天赋?传承?” 他低声重复着那丹童的讥讽,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王师兄,莫急。丹,未必只有丹房能炼。路,也未必只有一条。”
他将破册子仔细收好,望向丹鼎峰那氤氲的丹云,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阻碍,看到了更远的可能。
“走,先回去。丹药的事,容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