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个契机下，孟念和奢侈品店里的一个女金牌销售林曼交了朋友。 有一天，林曼发消息给孟念，说是店里到了一批精致的手表，还请孟念如果感兴趣可以过来看一看。 于是孟念就准的来到了那一家奢侈品商店。
午后的阳光透过奢侈品店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地面大理石上洒下一片碎金。孟念踩着光洁如镜的地板，指尖不经意地拂过一件悬挂着的真丝长裙，标签上的数字让她心头微微一颤，却又很快被那种熟悉的、几乎成为本能的渴望所淹没。
“念姐！”林曼的声音清脆如铃，从殿堂深处传来。她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衬得皮肤愈发白皙，胸前别着一枚精致的金色名牌，在灯光下闪着微光。“我刚想发消息问你到哪儿了。”
孟念微笑，“正好在附近，就直接过来了。”她没说其实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只是在商场里转了三圈，才鼓起勇气走进这间总是让她既向往又自卑的地方。
林曼亲昵地挽起她的手臂，“那批表刚到，我都给你留着了。”她压低声音，“有一只玫瑰金的，表盘是贝母材质，镶着一圈小钻，我一看就想到你。”
就在这时，店门的铜铃清脆作响。
进来的是一对父子。父亲约莫五十岁上下，皮肤黝黑粗糙，像是常年暴露在日光下，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袖口处已经磨损起毛。他的手粗大而布满老茧，不安地搓动着。身边的男孩约十三四岁，刚上初中的年纪，身上是一件明显大了一号的校服，但眼睛亮得惊人，一进门就直勾勾地望向玻璃柜台深处。
“就是那个！”男孩突然挣脱父亲的手，扑到其中一个柜台前，手指急切地点着玻璃，“爸，你看！就是我上次给你看图片的那只！”
男人踌躇地走过去，脚步有些虚浮，仿佛光滑的地板会咬人。他顺着儿子的手指望去，脸色微微一变。即使隔着几步远，孟念也能清晰地看到那块手表标签上的一长串零。
五万八千元。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狗蛋，这…这也太…”
“这叫投资！爸！”男孩急切地转过身，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红，“我们同学说了，好表能保值！戴出去也有面子，没人敢瞧不起咱！我就要这个！”
“瞎说什么…”父亲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窘迫的哀求，“这得…这得我干多少活啊…”
“你答应过我！说我考进前十就给我买！”男孩的声音陡然拔高，引来了店内其他顾客和销售若有若无的视线。那目光像细针一样刺在父亲身上，让他缩起了肩膀，脸涨成一种紫红色。他猛地拉住儿子的胳膊，“走走走，出去说…”
“我不！”男孩甩开他，眼圈也红了，倔强地站在原地，“你就知道骗人！你根本买不起！你就是个穷光蛋！”
“你！”父亲扬起了手，手臂在空中因愤怒和羞耻而剧烈颤抖，但终究没有落下。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男人眼中奔涌着痛苦、无力、和被至亲之人撕开面皮的剧痛。男孩则梗着脖子，用愤怒掩饰着即将决堤的委屈。
一场风暴正在奢侈品熏香的空气里酝酿。
“您好。”一个温柔却清晰的声音打破了僵局。林曼不知何时已走上前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没有丝毫的惊讶或鄙夷。“请问是来看表的吗？这款是我们的新品，刚到货，眼光真好。”她的话自然得像是在接待任何一位寻常的客人。
父子二人都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林曼微微侧身，优雅地伸出手臂，“这款表还有更多的细节和搭配效果，在VIp室里有一些资料，方便的话，请二位到里面坐坐，我为您详细介绍一下？正好我们刚到了合作方的下午茶点心，也请一起尝尝。”
男孩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父亲。父亲脸上的血色尚未褪尽，嘴唇嗫嚅着，似乎想拒绝，但林曼那不容置疑的亲切和提供的“台阶”太过诱人。他最终僵硬地点了点头。
孟念看着林曼从容地将那对仿佛走错地方的父子引向铺着柔软地毯的VIp室走廊，心里掠过一丝诧异和好奇。她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VIp室里灯光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咖啡与甜点的香气。小巧的骨瓷碟里盛着精致的马卡龙和巧克力，银质壶嘴里飘出红茶的醇厚气息。男孩小心翼翼地坐在丝绒沙发上，身体紧绷，眼睛却忍不住打量四周。父亲则只坐了半个屁股，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
林曼娴熟地为他们斟上茶，将碟子轻轻推过去。“请不用客气。”她微微一笑，并没有急于开始介绍手表，而是语气舒缓地开口，“看到您二位，让我想起了以前听说的两个故事，挺有意思的，想分享一下吗？”
父子二人和孟念都看向她。
“第一个故事里，也有一对夫妻和儿子。”林曼的声音轻柔，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寓言，“儿子同样看中了一块五万多块钱的手表，拉着父亲进了店。父亲呢，没有一口拒绝，也没有抱怨价格。”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专注倾听的男孩。“那位父亲坐下来，对儿子说：‘这表确实漂亮，来，给爸讲讲，它好在哪里？’儿子一下子来了精神，把他从杂志、网络上看到的所有关于机芯、材质、设计、品牌历史的知识，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遍。父亲听得特别认真，时不时还问问题，‘这个齿轮为什么是红的？’‘戴起来重不重？’‘防水是什么意思？’”
“他们俩就这样，在店里研究了整整一下午那块表。最后，父亲对儿子说：‘爸今天特别高兴，不是因为你给我讲了表，而是因为我看到了我儿子为了喜欢的东西，愿意花这么多时间去研究、去弄懂它，这份认真和钻研劲儿，比任何表都值钱。’”
“然后，他们离开了那家奢侈品店。回家路上，父亲在地摊上，花五十块钱给儿子买了一块造型很酷的电子表。儿子高高兴兴地戴上了，而且一戴就是好多年。后来他才知道，那天下午，他父亲口袋里，其实装着刚刚结清的、一年的工钱。但他选择用一下午的陪伴和倾听，买回了儿子真正的理解和快乐。”
VIp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细微的出风声。男孩低着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
“还有第二个故事。”林曼的声音依旧平和，“同样是想要表的儿子和买不起的父亲。父亲一听价格就火了，在店里就大骂儿子不懂事、虚荣、攀比，狠狠拖拽着哭闹的儿子回家，回家后甚至动了手。表，自然是没有买。儿子也觉得委屈极了，觉得父亲不爱他，连一个愿望都不肯满足。”
她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后来，这个儿子长大了，他靠自己赚到了很多个五万块。他买了很多块名表，但每一次戴上，想起的不是手表的精致，而是当年父亲那愤怒扭曲的脸和火辣辣的巴掌。而他父亲呢，直到去世前，都在为当年没能力给儿子买下那块表而耿耿于怀，父子俩一辈子，心里都堵着那块五万块钱的表。”
林曼不再说话，只是温和地看着那位父亲。
长时间的沉默。父亲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颤抖，又沉重地呼出。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儿子，眼神极其复杂，有爱，有痛，有无奈，也有一种深深的疲惫。他伸出那双粗粝的大手，慢慢地，覆盖在儿子放在膝盖上的、微微攥紧的小手上。
“……狗蛋，”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爸……爸没本事，买不起那么贵的表。”
男孩的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有泪珠砸在他的裤子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父亲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但……但你刚才说的那个啥机芯，啥……防水，爸听不懂，但爸爱听你说。你……你再给爸仔细说说，行不？”
男孩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看着父亲那带着卑微恳求、却又充满真诚的脸。他张了张嘴，喉咙哽咽着，一时发不出声音。
孟念站在角落，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她看着那父亲粗糙的手紧握着儿子细嫩的手，看着男孩眼中愤怒的壁垒一点点崩塌，露出底下真实的委屈和渴望。她看到林曼脸上那抹洞悉一切的了然微笑。
她忽然想起昨夜梦境碎片里，那个在无尽奢侈品货架间奔跑、却永远找不到出口的自己。那个被标签和价码紧紧包裹、几乎窒息的自己。
空气里，昂贵的红茶香气氤氲缭绕。窗外，阳光正好。
真正的价值，究竟悬挂在奢侈品的价格标签上，还是沉淀在那双紧紧交握的、粗糙与细嫩的手掌之间？
孟念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脚下的华丽世界，悄然裂开了一道深不可测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