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残忍？”
营地里，费筱星一面拨弄着势头正旺的篝火，一面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坐在他身侧的少女。
由此一问的原因很简单。实际上，早在费筱星去中心城区救薛良的那次，他就发现了端倪——惊鸿第一军校规定只招收普通人类，他却感觉到里面有几个和异种非常相似的波动。
只是当时急着救人，匆匆路过的费筱星没精力去探查。
事后顺藤摸瓜花了些功夫，终于在一个月前发现了中心城区地下实验室的存在。
费筱星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掀了实验室。
每天有多少异种陷入绝望，巴不得自己是普通人类。这些上层倒好，为了有更多容易控制的战力，上赶着把普通人改造成异种。
但是他忍耐住了。事情已然发生，他应该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利用好这份把柄。
恰好，颜家透露给元首的本就是一座空岛，费筱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元首的心腹踏上岛屿的前一刻，让有空间转移能力的属下把整个地下实验室转移到了小岛上。
其实只要心腹仔细检查一番，就会发现岛上的实验室有许多布局不合理的地方，但是他太慌了，转移镜头的第一反应已经让事情失去了转圜的余地。
这件事是费筱星独自决定的，即便颜蓉足够信任他，没认为他背叛了和颜家的联盟，可他从头至尾隐瞒了颜家也是不争的事实。
火光在寒风中摇摆着，在人身上打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就像费筱星那颗不安定的心。
他明明可以对那些军校生施加援手，但为了让元首一派的真面目彻底暴露选择放任，同时也隐瞒了必然会选择救人的颜家，颜蓉会怪他吗？
颜蓉哪会看不出费筱星的在意，她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这件事是你做错了吗？”
男人拨弄着篝火的手一顿，把枝干随手扔进火里，像是丢掉了什么枷锁：“我没错。”
费筱星的语气变得坚定：“我没错。即使我这次能救下他们，只要元首权力仍在，总会有更多的人走上他们的老路。牺牲一部分是为了拯救更多人的未来。即便为此被人怨恨，我也在所不惜。”
颜蓉捏了捏费筱星的肩膀，“这也没比别人宽厚多少啊，怎么就偏要给自己压上那么多责任？”
她看着男人微怔的表情，继续道：“你当然没错，错的是让实验室存在的人。费筱星，你又不是圣人，凭什么要承担那些不该由你承担的怨恨？”
“……你不怪我？”费筱星语气迟疑。
认为自己做了最优解是一回事，心里愧疚不敢面对善良的颜蓉是另一回事。
“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么。”
颜蓉没好气，然而费筱星带着些微无措的怔忪又让她心中发软，她给了男人一个拥抱，像安抚受惊的小孩一样轻拍着他的脊背：
“别把我想的太好了，我没你想的那样见不得苦难，我是有私心的。我从不认为你做错了，你也不许责怪自己，知道吗？”
刺骨的寒意被两片赤忱的胸膛挤得一点不剩，费筱星倚着颜蓉的肩膀，觉得好温暖好温暖，他真的被接住了。
他的爱人看似柔软脆弱，却有着最坚强稳定的内核，在他彷徨的时候能信任他、给他支撑，他好幸运。
两人不知道抱了多久，心脏的韵律在热意互相传递中趋于一致，颜蓉眼睛都快要阖上的时候，听到了微小的动静，有人来了。
顾忌到费筱星首领的威严，颜蓉本来都松手了，没料到男人像只无尾熊一般搂着她的腰缠上来，声音透着点骤然失去热源的委屈：“再抱会儿。”
不远处微小的动静突然放大了十几倍，出来透风的属下左脚拌右脚给自己摔了个狗吃屎。哪怕被身后的薛良一把拽起也无济于事了，倒霉蛋嘈杂的心声已经惊动了他们的首领。
看到首领明显因为被扰了好事而愈发冷漠的表情，属下觉得这不能怪他。
元首阴谋暴露，在首领的带领下他们联合颜家拨乱反正，那时首领就卸下了脸上的面具。还告诉他们前路危险，如果不愿意继续追随他现在就能退出。
当然没有人退出。
这些或是因为信念或是因为感激聚在一起的人，在黑暗中摸索许久才看见希望的火光，哪肯为胆怯放弃。
倒霉属下那时候还在感慨，不愧是首领，凭着一张他一个男人都觉得帅气的脸蛋骗来……啊不是，是拉来合作。要知道，颜家人的忠心坦荡在整个蓝星都是出了名的。
彼时他还有闲心八卦首领，但这并不代表他猛然看见向来威严凛然的首领大鸟依人缠着颜家大小姐要抱抱的时候还能维持淡定。
他没被吓死都不错了好吗！
自家首领的牺牲实在是太大了……
费筱星不用能力，只看属下那张蠢脸，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蠢事，再看后面薛良又是摆手又是双手合十地挤眉弄眼……
费筱星深深地叹了口气，交友不慎就算了怎么选属下也选得这样草率。
抱是抱不下去了，他起身把杵着脸颊看好戏的少女拉起来：“不早了，去睡吧，明天一早就要出发。”
这段时间的围剿还算顺利，元首和各有心思的老狐狸闹翻之后，虽然分道扬镳但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易守难攻的上城区。
在颜家和组织的联手之下，残兵败将不足为惧，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灭了个七七八八。
可惜惊鸿区陷入内乱，迫于颜家威势忍耐了几十年的其他区域终究没能忍住，迫不及待地发动战争意图趁火打劫，让两方的并肩作战不得不暂停。
外围的动乱本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虎视眈眈多年的豺狼好不容易找到雄狮打鼾的时候，不做点什么才会令人奇怪。
因此他们早有准备。
只是颜家年轻一代常年和异形厮杀，到底少了点真枪实弹上区域战场的经验，颜父颜母不放心，对着费筱星千叮咛万嘱咐一番后就赶往了边境。
然后颜蓉的悲惨早睡生涯又开始了。
讲道理，什么人会拿着鸡毛当令箭，因为长辈一句“照顾好她”就催促自己女朋友在刚刚过了七点钟的时候就去睡觉啊！
颜蓉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没做移植手术的时候。
就算上城区离赤道远、黑的早，颜蓉也绝不要和颜家的老年人一个作息，她可是年轻气盛有男朋友的人，才七点钟就像躺板板一样睡在床上，这像话吗！
费筱星见少女鼓着面颊，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乐意，轻声哄道：“天冷，早点睡能暖和些。”
他也知道天冷啊！那怎么她赖床了一次就被他笃定是贪睡，天天督促她早睡，冬天想缩在温暖舒适的被子里不愿意爬起来不是人之常情吗！
这厢颜蓉还没来得及表达不满，那边恨铁不成钢的属下“恶向胆边生”，喊道：“颜小姐怕冷，首领您帮她暖和暖和呗！”
这哄起的，连颜蓉都扭过头看了眼这位胆大妄为的仁兄。
却见他突然目光游移，左扭右扭仿佛身上藏了一百个跳蚤，以颜蓉的眼力，轻而易举地发现他没有出声的喃喃自语是在念叨“薛哥救我”。
而真正出主意起哄的人，早就跑得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颜蓉同情了一秒被坑的倒霉蛋，转过头来想看看费筱星什么反应。
颜蓉抗拒早睡，还有一个原因是费筱星不陪着她。
这男人不知道哪根绅士神经动了，硬是不肯和她待在一个帐篷里。
爸妈在的时候费筱星这样颜蓉能理解，在长辈面前装老实本分嘛，她懂。可是她爸妈都走了他怎么还要和她分帐篷住，明明在一起之后更越界的事情都做过了。
退一万步讲，总不能是费筱星不行吧？中看不中用？
那也不要紧，她行就行。
“你怎么还在？”
费筱星的语调冰的能冻死人，但不是对着颜蓉。
直面寒流的属下本能地打了个激灵，正要说他这就滚，就听到他们疑似柳下惠的首领道：
“冷？身体素质太差了，自己加练去，没暖和前不许停。”
在营地里，最方便的加练方式就是环绕营地跑圈，倒霉蛋属下苦哈哈地迈开步子狂奔。
没了让费筱星转移注意力的人，他依旧不肯跟颜蓉对视，而是目视前方，声音平静：“你先去睡吧，我再巡查一圈。”
那语气平和的，仿佛完全没听到颜蓉故意在心里逗他。
然而他想轻飘飘地翻篇，颜蓉却不肯。
“可是我也冷诶，男朋友。”
颜蓉把自己冰凉的手掌贴到费筱星的脖子上证明她所言非虚，“要怎么办？”
费筱星握住少女带着凉意的双手揉了揉，语气无奈极了：“我不愿意被人以为你违背了颜家的立场，是一个被我骗昏了头的附属品。”
“忍耐着不和你亲近，是不想有人误解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颜蓉摇摇头，“那你就愿意被人当作是柳下惠？”
费筱星眉心挑了挑，看起来对这种言辞也不是全然不在意。但他还是拒绝了颜蓉。
“你就当是我迂腐，我们没结婚，过界一次已经是我的过错，如何还能一错再错？”
颜蓉撇嘴，因爱而生的尊重在意她能理解。
费筱星说到这种地步，她再勉强也没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