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工作室的电话,准时在上午十点打来。
那时,安以诺正坐在香港工作室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边缘。窗外是维港的车水马龙,窗内是她与许砚辞共同营造的、为期一周的温暖气泡。
电话是她的首席助理艾米丽打来的,声音冷静而专业,没有半分波澜:“总监,我是艾米丽。巴黎这边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样衣全部完成,模特卡位也已确认。按照您的计划,我们将在时装周开始前一周全员到岗进行最后的彩排。请问您返程的航班是?”
没有哭诉,没有抱怨,只有一份清晰的工作汇报和一个理所当然的询问。
安以诺握着手机,指尖却一点点泛起冰凉。
是了,她想起来了。
当初答应大伯回国,她心里就有一本清晰的账。香港之行,加上晚宴和必要的家族应酬,时间刚好卡在时装周筹备的最后冲刺期之前。她算准了时间,也计划好了归期。她回来,是为了给家族一个面子,也为了……见见他。她以为自己能掌控好一切,在情感的漩涡与事业的责任之间,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点。
但许砚辞的出现,和他所带来的、那份让她心安的默契,像一张温柔的网,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沉溺,甚至……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是谁。
艾米丽冷静的声音,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浇熄了她心中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悸动。
她是安以诺。巴黎“星辰”工作室的创始人,总监,整个团队的主心骨。她的战场在巴黎,在那个充满竞争与光芒的时尚之都。她不是香港安家那个可以被宠爱、被算计、可以任性的小女儿。
情情爱爱?那是什么奢侈品。她安以诺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沉溺”这个词。
“帮我订明天回巴黎的机票,越快越好。”她对着电话,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果断。
“好的,总监。我马上安排。”艾米丽没有多问,立刻应下。
挂掉电话,安以诺看着窗外,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她没有再留恋这个温暖的气泡。她迅速起身,回到工作台,将散落的设计稿一一收好,将未完成的样衣仔细地用防尘罩盖好。
她没有给许砚辞发消息,没有给家族打电话。她只是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退掉了酒店的房间,然后,像一阵风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香港,离开了他们的世界。
她必须走。走得越快,痛得越少。
许砚辞他像往常一样,带着她喜欢的那家咖啡馆的燕麦拿铁,准时来到工作室。前台的玲姐却拦住了他,脸上带着一丝尴尬和同情。
“许先生,不好意思,大小姐今天不见客。”
“她不在吗?”许砚辞心里咯噔一下。
“她……她昨晚就走了,回巴黎了。”玲姐小声说,“走得很急,谁也没告诉。”
走了?
许砚辞愣在原地,手中的咖啡杯微微颤抖。他不信,他坚持要上去。但无论他如何坚持,玲姐都只是摇头,表示大小姐有令,任何人都不见。
他被拒之门外了。
他立刻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关机。发微信,没有回复。
他不死心,又去安家老宅,得到的回复是,安以诺谁也没告诉,连家人都联系不上她。
安家的客厅里,安景和一拳砸在沙发上,懊恼地低吼:“这丫头!还是和当年一样,一有风吹草动就跑!”
安承志叹了口气,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了然和无奈:“她不是跑了,她是清醒了。我们太心急了。”
所有人都明白,安以诺这次是真的“失联”了。她用最决绝的方式,切断了一切联系,也切断了这段刚刚萌芽的感情。
安以诺坐在飞往巴黎的航班上,头等舱的座位舒适而安静。
她闭着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巴黎的工作,去规划时装周的每一个细节。但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砚辞的脸,他专注的眼神,他温和的笑容,还有他那双在她工作时,总是默默注视着她的、充满崇拜的眼睛。
她用力甩了甩头,想将这些画面甩出去。
就在这时,身旁的位置传来动静。
一个身影在她身边坐下。
安以诺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整个人瞬间僵住。
坐在她身边的,竟然是许砚辞。
他似乎刚结束一通工作电话,侧过头,目光平静而深邃地看着她。
“好巧。”他轻声说。
安以诺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她想问,你是跟踪我?但看着他平静的眼神,这句话又问不出口。
她沉默地转回头,系好安全带,侧过头看向窗外,假装欣赏云层之上的风景,但紧绷的侧脸线条,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飞机平稳飞行,机舱内的灯光调暗。
许久,安以诺以为身边的人都睡着了时,许砚辞的声音,却在安静的机舱内,清晰而平静地响起。
“安小姐,”他没有看她,目光直视着前方的椅背,“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安以诺的指尖微微收紧,攥住了衣角。
许砚辞没有停顿,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第一,你回到巴黎,是为了你的事业,还是为了逃避我?”
安以诺的呼吸一滞。
许砚辞依旧平静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第二,你决定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瞬间,考虑过我的感受?”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安以诺却能听出那平稳之下,压抑着的受伤与执着。
她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许砚辞转过头,看着她紧闭的眼睑和苍白的脸颊,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他最想问的问题。
“第三,安以诺,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这三个问题,像三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安以诺用冷漠和决绝伪装起来的外壳,直指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慌。
她害怕的,不是巴黎的工作,不是时装周的压力。
她害怕的,是自己竟然会因为一个人,而开始动摇自己坚守了十几年的生活轨迹;她害怕的,是那份让她心慌意乱、却又无比甜蜜的依赖感;她更害怕的,是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离开。
飞机在云层中穿行,舷窗外是无尽的夜色。
安以诺依旧闭着眼,一滴晶莹的泪珠,却悄然从她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的发丝中,无声无息。
许砚辞看着那滴泪,眼神变得无比柔软。他知道,他问到点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