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老宅后院的鱼塘,在晨光中泛着粼粼的金色。许砚辞坐在塘边的老槐树下,一顶渔夫帽遮了半边脸,手里的鱼竿稳稳地架着,浮漂在水面轻轻晃动。
这成了他最近的习惯。
上午八点,陪安以诺吃完早餐,送她去安氏大厦。然后折返回来,在老宅吃过午饭,下午便来这鱼塘边坐坐。有时能钓上几条肥美的鲫鱼,晚上加个菜;更多时候只是坐着,看云影在水面流转,听风声穿过竹林。
十年在聚光灯下的紧绷感,在这里被一寸寸抚平。
“许先生,又钓着呢?”管家陈伯提着茶壶过来,给他续了杯热茶,“今天水温好,鱼该是饿了。”
许砚辞接过茶杯道谢,眼睛仍看着水面:“不急,让它们再饿会儿。”
陈伯笑着摇摇头,背着手走了。他在这安家待了四十年,见过大小姐安以诺小时候拿这鱼塘里的锦鲤练素描,见过二少爷安景和年少时在这儿偷懒睡觉,如今又看着这位未来的姑爷日日来此,倒是生出几分岁月轮回的感慨。
下午三点,许砚辞收了竿。桶里只有两条不大的鲫鱼,但他不在意,重新放回塘里。收拾好东西,他慢悠悠地走向车库——该去接安以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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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氏大厦二十八楼,气氛有些微妙。
安以诺的办公室里,文件已经整理成几摞,分门别类地码在墙边。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中环,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了的咖啡。
“真想好了?”安景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安以诺转过身,点点头:“交接清单林薇核对过了,基金会这半年的项目进展、预算明细、合作方联络表,都在这里。下半年有两个已经立项的巡回展,策展方案初稿也出来了,团队能跟。”
安景和走到办公桌前,看着那些厚厚的文件,叹了口气:“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真的要把这一摊子,又扔回给我?”
他的语气里没有责怪,只有认命般的无奈。她理顺了一切,培养出了能干的团队,然后——潇洒转身,要去继续做她的服装设计。
“二哥,这不叫‘扔’。”安以诺放下咖啡杯,走到他面前,语气认真,“基金会现在已经走上正轨,有成熟的团队和运作机制。你只需要把握大方向,具体的林薇他们都能处理。”
“那你呢?”安景和看着她,“真要去那个什么……岛上?”
“南丫岛。”安以诺眼里浮起笑意,“我看中了一个老房子,带个小院,离海近,安静。二楼改造成工作室,一楼住人。地方不大,但足够我用了。”
安景和沉默了几秒,最终摆摆手:“行吧,你想清楚就好。爸那边我去说,反正他们还在环游世界,一时半会儿也管不着。”
他顿了顿,又补充:“不过你得答应我,别又一头扎进去就与世隔绝了。至少……每周回来吃顿饭。”
“好。”安以诺笑了,“我答应你。”
安景和看着她脸上轻松的笑容,忽然也释然了。这个妹妹从小就最有主意,她要的从来不是庞大的商业帝国,而是一方能安心创作的天地。这两年她为家族做的已经够多,现在,是该让她回到自己的轨道上了。
“对了,”安景和像是想起什么,表情变得微妙,“砚辞那边……你就打算让他天天钓鱼?”
提到许砚辞,安以诺的眼神柔和下来:“他说他喜欢现在这样。”
“喜欢也不能一直这样啊。”安景和摸了摸下巴,“虽然我看他天天悠闲自在的也挺好,但一个大男人,总得有点正事做吧?演戏他好像也淡了,上次我听他经纪人说,他把今年的戏约都推了。”
安以诺没说话。其实她和许砚辞聊过这个话题。他说演了十年戏,荣誉有了,代表作有了,该体验的都体验过了。现在想慢下来,做点别的。
“要不这样,”安景和忽然眼睛一亮,“我这边有些资源,他人脉广,形象好,又有文化底蕴……做艺术顾问、品牌代言人,或者参与一些文化类项目,都合适。香港这边机会多,他要是愿意,我可以牵线。”
安以诺想了想:“我问他吧。看他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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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许砚辞开车接安以诺离开安氏大厦。车子驶出中环,开往浅水湾方向。
“二哥今天脸色怎么样?”许砚辞握着方向盘,随口问。
“有点郁闷,但接受了。”安以诺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流动的城市光影,“他最后还操心起你来了。”
“我?”许砚辞挑眉。
“嗯。说不能让你天天钓鱼,要给你找点正事做。”安以诺侧头看他,“二哥说他有些资源,可以帮你牵线,做些艺术顾问或者文化类的工作。你怎么想?”
许砚辞没有立刻回答。车子驶入隧道,橘黄色的灯光在车内流转。
“其实……”他缓缓开口,“我最近确实在考虑转型。不是完全离开演艺圈,而是做一些更偏幕后、或者更自由的工作。你二哥说的那些,我有点兴趣。”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演了十年戏,该尝试的都尝试过了。现在想做的,是能掌控自己时间、能选择有意义项目的工作。而且……”
他看了安以诺一眼,眼神温柔:“留在香港发展,能天天看见你,这比什么都重要。”
安以诺心头一暖。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那你喜欢做什么?”
“我喜欢和艺术相关的事。”许砚辞反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看展,读书,和创作者聊天,甚至参与一些艺术项目的策划……这些我都喜欢。演戏也是艺术,但我想接触更广的领域。”
“那二哥的资源正好。”安以诺说,“香港的艺术市场很活跃,你有知名度,又有审美,做起来会顺利。”
“嗯。”许砚辞点头,“我明天去找二哥聊聊。”
车子驶出隧道,暮色中的维多利亚港展现在眼前。海水倒映着天边最后一抹绯红,对岸的霓虹开始星星点点地亮起。
“南丫岛那个房子,我约了后天去看。”安以诺忽然说,“你要不要一起去?”
“当然。”许砚辞毫不犹豫,“我得去看看,未来要在哪里陪你画设计图。”
安以诺笑了,握紧了他的手。
一周后,许砚辞和安景和见了面。两人在安氏楼下的咖啡厅聊了一下午,出来时都带着满意的笑容。
安景和给他介绍了几个香港文化圈的朋友,有艺术基金会的负责人,有独立策展人,有致力于传统文化复兴的非遗项目发起人。许砚辞凭借这些年积累的人脉和审美,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是作为演员,而是作为文化传播者、艺术项目顾问。
他接的第一个项目,是协助一个本土非遗工艺的纪录片拍摄,担任艺术指导。工作强度不大,但很有意义,时间也自由。
而安以诺,在南丫岛找到了她理想中的房子。一栋两层的老屋,白墙红瓦,院子里有棵老榕树,走五分钟就能到海边。她签了租约,开始着手改造。
许砚辞自然成了她的“监工”。每天上午,他去处理自己的工作;下午,便开车上岛,看她怎么规划空间,怎么挑选材料,怎么把一间普通的老屋,慢慢变成能孕育灵感的设计工作室。
有时他们也会一起钓鱼——在南丫岛的海边,或者安家老宅的鱼塘。许砚辞的钓技越来越好,安以诺却始终没耐心,总是坐一会儿就起身,拿着速写本画海,画云,画他垂钓的侧影。
“你这画的比我钓的鱼还多。”许砚辞有一次笑着说。
“鱼会跑,画不会。”安以诺头也不抬,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安景和偶尔会来“视察”,看到妹妹在院子里摆弄布料,许砚辞在厨房煲汤,总会摇摇头,又忍不住笑。
“真是两个闲人。”他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备,只有欣慰。
是啊,闲人。
在各自的领域登顶过、挣扎过、闪耀过后,他们选择了“闲”。
不是无所事事的闲,而是找到生活重心的闲。是安以诺重新拿起画笔,在安静的海岛工作室里,画下第一张纯粹为自己而设计的设计图。是许砚辞放下影帝的光环,以新人的谦卑和十年的积淀,慢慢探索艺术世界的其他可能。
更是每天傍晚,两人坐在老榕树下,分享一杯茶,聊聊各自一天的见闻,然后一起看太阳沉入海平面。
归处与远方,在此刻交汇。
家不再是需要逃离的束缚,而是可以随时回来的港湾。
事业不再是证明自己的唯一方式,而是表达热爱的其中一种。
而爱,是知道有个人会在你转身时,始终在那里。
钓鱼竿轻轻颤动,浮漂下沉。
许砚辞手腕一抬,一条银光闪闪的海鲈鱼跃出水面。
“今晚加菜。”他笑着说。
安以诺合上速写本,走到他身边,看着在鱼钩上挣扎的鱼:“放了吧,它还没长大。”
许砚辞看了她一眼,笑着取下鱼钩,把鱼放回海里。
海浪轻拍礁石,远处有渔船归航的灯火。
他们并肩站着,看那条重获自由的鱼摆尾游向深蓝。
就像他们自己,终于游向了最舒适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