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许砚辞的手机简直成了安景轩的专属热线。从傍晚开始,铃声便准时响起,屏幕上跳动着“大舅哥”三个字,带着某种不屈不挠的执着。
起初,许砚辞还试图讲道理。
“小哥,真不行,今晚得回家陪小七和承屿。”
“小哥,昨天喝得我头现在还疼,休战一天行不行?”
“小哥,星辰那边不是还有个项目要盯吗?您这老板天天拉着我喝酒……”
然而,安景轩的回复永远是那套漫不经心却让人无法反驳的说辞:“工作哪有陪你喝酒重要?项目有底下人看着。小七有阿姨看着,承屿有他外公外婆二舅宠着,缺你一个晚上怎么了?来,老地方,等你。” 末了,还总不忘补上一句,“还是说,你怕了?觉得对不起我这个为你操碎了心的恩人?”
“恩人”二字,被安景轩咬得格外重,带着明晃晃的威胁和戏谑。许砚辞当然记得,安景轩指的是办公室里他那声不合时宜的嗤笑,以及更早之前,安景轩为他挡掉的无数麻烦、铺平的道路,甚至包括默许甚至推动他和安以诺的婚姻。这份“恩情债”,在安景轩心情不爽的时候,就成了最好的“勒索”工具。
许砚辞试图抗争过。他干脆设置了静音,假装没看见。结果安景轩的电话直接打到了家里座机,是安以诺接的。安景轩在电话那头声音“虚弱”又“委屈”:“小七啊,你看砚辞,过河拆桥啊……二哥最近忙,爸妈年纪大了,我心里憋闷,就找他喝两杯,他都不乐意……唉,算了算了,我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喝吧,就是不知道喝多了会不会在酒吧被人捡走……”
安以诺听得哭笑不得,转身把电话递给许砚辞,眼里带着明显的同情和一丝促狭:“小哥找你,听起来……挺可怜的。”
许砚辞:“……”
于是,许砚辞的“抗争”宣告失败。他只能硬着头皮,在安以诺带着笑意的目光注视下,换上衣服,奔赴一场又一场名为“陪大舅哥解闷”、实为“迟来报复”的酒局。
安景轩选的地方倒不全是喧闹的酒吧,有时是会员制的高层清吧,有时是僻静的私房菜馆包厢。但无论地点如何,酒是少不了的,而且安景轩点酒的架势,摆明了不让许砚辞轻松脱身。
“威士忌,纯饮,不加冰。”安景轩晃着杯子,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流转,“这才够劲。砚辞,你也来一杯,别总喝那些软绵绵的鸡尾酒,娘们唧唧的。”
许砚辞看着那杯几乎能映出自己无奈表情的烈酒,内心哀叹。他不是不能喝,但这样连续几天高强度“应酬”,实在影响他的生活品质——尤其是耽误他回家陪小七,耽误他逗弄一天一个样的儿子,更耽误……他和小七之间,那些因为身体痊愈而重新热烈起来的、属于夫妻的“大事”。
安景轩似乎特别“体贴”,专挑晚上黄金时间约他。等许砚辞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往往已是深夜。安以诺有时还没睡,靠在床头看书等他,见他回来,会皱皱鼻子,起身去给他调蜂蜜水,眼神里有关切,也有一丝被冷落的小小埋怨。而更多时候,她已经睡着了。许砚辞只能轻手轻脚地洗漱,带着满心愧疚和无处发泄的躁动,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边,闻着她发间的馨香,却不敢惊醒她。
至于安承屿,小家伙白天醒着的时候活力十足,许砚辞错过晚上回家的亲子时间,只能早上匆匆抱一抱,亲一亲,然后又在安景轩的“召唤”威胁下,不得不去公司,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最让许砚辞郁闷的是,这种“惩罚”似乎看不到尽头。安景轩绝口不提周婧,也不提自己的情绪,只是变着花样灌他酒,拉着他扯些有的没的,从公司八卦到国际形势,就是不让他早点走。许砚辞感觉自己像被蜘蛛网黏住的小虫,而那蜘蛛正优哉游哉地看着他挣扎。
这天晚上,又是在那家可以看到维港夜景的高层酒吧。许砚辞看着窗外璀璨的灯火,想到此刻家里温暖的灯光下,小七可能正抱着承屿轻声哼歌,心里就像被猫抓了一样。
安景轩又要给他倒酒。许砚辞终于忍不住,伸手盖住了杯口。
“小哥,”他抬眼,看向对面那个依旧一副风流倜傥模样、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黯然的男人,“咱们聊聊。”
安景轩挑眉:“聊什么?酒还没喝完呢。”
“酒什么时候都能喝。”许砚辞坐直身体,语气认真起来,“你这几天,真的只是为了‘报复’我那声笑?”
安景轩倒酒的动作顿住,随即扯了扯嘴角,给自己杯子里加满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不然呢?看你吃瘪,我心情确实好不少。”
“是吗?”许砚辞看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可我觉得,你心情并没真正好起来。你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或者说……不想一个人去想某些事,某些人。”
安景轩脸上的玩世不恭有瞬间的凝固。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那股蓦然升起的烦躁。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晃着杯子,看着冰块旋转。
许砚辞叹了口气。他其实能理解安景轩。越是表面洒脱不羁、掌控一切的人,遇到真正在意却无能为力的事,反弹可能越大,宣泄方式也可能越别扭。就像安景轩,他不会像普通人那样买醉痛哭,也不会找人倾诉脆弱,他选择了一种更“安景轩”的方式——折腾别人,尤其是他认为“欠”他的妹夫,用这种表面的热闹和掌控感,来对抗内心的失落和某种意义上的“失控”。
“小哥,”许砚辞放缓了语气,“周婧的事,我后来想了想。或许……她选择那个人,有她的理由。未必是你想的那样,是故意气你,或者否定过去。”
安景轩嗤笑一声:“我想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想。她嫁谁,关我什么事?” 话虽如此,握着酒杯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如果真的不关你的事,你就不会坐在这里,天天灌我酒了。”许砚辞一针见血,“你是在生她的气,也是在生自己的气。气她‘背弃’了当年的戏言,气自己……或许当初没有更明确,或者没有用她想要的方式去对待她。”
安景轩沉默了很久。酒吧的背景音乐是慵懒的爵士,衬得这片沉默更加沉重。窗外的维多利亚港灯光依旧璀璨,仿佛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都与它无关。
“许砚辞,”安景轩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带着少见的疲惫和一丝自嘲,“有时候我觉得,你其实挺讨厌的。看着老实,戳人痛处倒是一戳一个准。”
他没有直接回答许砚辞的问题,但这几乎是变相的承认。
许砚辞拿起自己那杯一直没怎么喝的酒,轻轻碰了碰安景轩的杯子:“不是我戳得准,是你自己没藏好。小哥,你是安景轩,是星辰传媒的老板,是能搞定很多麻烦事的安家三少。但首先,你也是个人。”
他喝了一口酒,烈酒灼烧着喉咙,却让他的话更清晰:“是人,就有在乎的,就有得不到的,就有遗憾。这没什么丢人的。躲起来自己难受,或者折腾别人转移注意力,才是跟自己过不去。”
安景轩抬眼看他,眼神复杂:“所以,许老师现在是来给我做心理辅导了?收费吗?”
许砚辞笑了笑:“收费。代价就是,从明天开始,别天天拉着我喝酒了。我真的……很想我老婆孩子。而且,”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男人间的坦率,“你也耽误我办‘大事’了。”
安景轩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指的“大事”是什么,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日来笼罩在他眉宇间的那层郁气似乎散开了些。他指着许砚辞,笑得肩膀抖动:“许砚辞啊许砚辞,你现在脸皮是越来越厚了!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笑过之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向后靠进沙发里,像是卸下了一部分重担。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然后说:“行了,知道了。明天放你假。”
许砚辞如蒙大赦,立刻就想站起来:“那今晚……”
“今晚把这瓶喝完。”安景轩指了指桌上那瓶还剩大半的威士忌,眼中重新闪过熟悉的狡黠,“惩罚要善始善终嘛。不过,允许你慢慢喝,咱们……聊点别的。比如,你是怎么搞定我妹的?细节展开说说?”
许砚辞:“……”
他认命地坐了回去,知道这最后一关,还是得熬过去。但看着安景轩虽然还在调侃,眼神却比之前清明平和了许多,他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酒慢慢喝着,话也随意聊着。不再围绕烦心事,而是真的聊起了公司,聊起了安承屿最近的趣事,聊起了许砚辞未来的一些工作打算。
离开酒吧时,夜已深。两人都喝了酒,叫了代驾。
临上车前,安景轩站在车边,夜风吹起他的额发。他忽然转过头,对许砚辞说:“谢了。”
很轻的两个字,很快散在风里。
许砚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摇摇头,坐进了自己的车里。
车子驶向浅水湾的方向。许砚辞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想着家里那盏一定会为他留着的灯,想着安以诺温暖的怀抱和儿子软嫩的小脸,想着终于可以不再被打断的“大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虽然过程有点折磨,但能让那位骄傲又别扭的大舅哥稍微好受点,这酒喝得也算值了。
至于“恩情债”……嗯,应该算是还了一部分吧?
他现在只希望,安景轩能早日真正放下,找到属于他自己的那份幸福。毕竟,看别人谈恋爱虽然有趣,但总陪喝酒,实在是影响自家夫妻和谐。
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平稳行驶,家的温暖,在前方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