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景轩那一声“我有事要说”回荡在清晨安静的别墅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瞬间将餐厅里凝固的空气搅动起来。
楼梯上很快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安父安母显然已经起身,大概是被楼下的动静惊动,或者本就到了晨起的时间。安父依旧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安母则披了件丝绒晨褛,两人并肩走下楼梯,脸上还带着晨起的舒展。
然而,当他们转过楼梯拐角,目光落在一楼客厅——确切地说,是落在站在客厅中央、手还紧紧牵着、旁边还站着神色各异的三个“围观群众”的安景轩和周婧身上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安母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一种了然又带着惊喜的笑意迅速染上了她的眼角眉梢。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能让自家这个最飘忽不定、最抗拒被安排的小儿子,一大清早如此正式地带回家的女孩,还这般郑重其事地宣布“有事”,除了那件事,还能是什么?
安父的反应则更内敛些,他目光锐利地在周婧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儿子那副难得一见的、混合着紧张和坚定的神情,眉头微挑,但并没有太多意外,仿佛早有所料,只是等着看这小子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安景轩深吸一口气,拉着周婧向前走了两步,直接面向父母,省略了所有寒暄和铺垫,声音清晰,字字铿锵,砸在安静的大厅里:
“爸,妈,我要结婚。”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强势,“你们知道就行了。婚礼我自己办,不用家里操心。”
这话一出,不仅安父安母愣住了,连原本站在他们身后“看戏”的安以诺、许砚辞和安景和,都差点集体倒吸一口凉气。
这也太……“安景轩”了吧?通知,不是商量;决定,不是请求。连婚礼都要自己包办,杜绝一切家族干预的可能。霸道,任性,却又透着一股子对身边人保护和自主权的坚持。
安以诺下意识抓住了许砚辞的胳膊,许砚辞则回握住她的手,两人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安景和则微微蹙眉,似乎对弟弟这种“通知”方式略有微词,但终究没说什么。
短暂的寂静后,安父先动了。他缓缓走下最后几级台阶,走到安景轩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儿子,又看了看被他牵着的、虽然努力保持镇定但指尖微微发白的周婧。他没有立刻回应安景轩的宣言,而是转向周婧,语气是长辈式的温和:“这位是周小姐吧?欢迎来家里。”
周婧连忙微微躬身:“伯父好,伯母好。我是周婧,冒昧打扰了。” 她的声音清亮,姿态得体,带着演员的专业素养,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安母也走上前,拉过周婧的另一只手,上下打量着,笑容温柔又带着审视:“好孩子,别紧张。景轩这小子,肯定没提前打招呼,吓着你了吧?”
周婧摇摇头,脸颊微红:“没有,伯母,是我……太突然了。”
安父这才重新看向安景轩,目光里带着一种“你小子终于干了件人事”的复杂情绪,他点了点头,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
“那你就结吧。老大不小的了,催你你就跑,躲得比兔子还快。今天居然自己说要结婚……” 他摇摇头,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行,结吧。你自己说的,婚礼自己办,那就别来烦我们。需要家里出面的时候,说一声。”
这反应,平淡得简直不像是在谈论儿子的人生大事。没有激动,没有追问,没有对女方家世的盘查,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通知”,甚至乐得当甩手掌柜。
安景轩似乎也愣了一下,没想到父亲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准备好的应对“狂风暴雨”的说辞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憋出一句:“……谢谢爸。”
安父摆摆手,目光却从安景轩身上移开,落在了站在安母身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安景和脸上。那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带着明显的“催债”意味。
“景轩的事,算是他自己定了。” 安父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安景和瞬间挺直了背脊,“这一家,可就剩你了。”
他顿了顿,目光在安景和脸上扫过,语气是陈述,却比任何疑问都更有压力:“快四十的人了。什么时候,能像景轩今天这样,带个人回来给我和你妈看看?也让我们省省心。”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安母的期盼,安景轩的看好戏,安以诺和许砚辞的同情与好奇——都聚焦在了安景和身上。
安景和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沉稳冷静的模样。他迎着父亲的目光,又看了看母亲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沉默了几秒。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用“工作忙”、“没遇到合适的”、“随缘”之类的话搪塞过去时,他却缓缓开口,声音平稳,清晰,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决断:
“我不结。”
三个字,掷地有声。
餐厅里的空气再次凝固。安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安父眉头皱了起来,安景轩挑了挑眉,安以诺和许砚辞更是瞪大了眼睛。
安景和似乎没看到家人的反应,或者说,他并不在意。他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
“我不需要结婚。婚姻太麻烦,牵扯太多,责任太重,需要投入的时间和情感成本太高,性价比很低。” 他像在分析一个商业项目,冷静得近乎冷酷。
“再说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一旁被许砚辞抱在怀里、正好奇地吮着手指看向这边的安承屿,眼神里难得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长辈的柔和,“不是还有承屿吗?”
他看向父母,语气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我已经帮你们解决了大问题”的意味:
“我可以养着承屿。看着他长大,教导他,把我会的都教给他。等他成年了,如果他有能力,有想法,安氏可以交给他;如果他不喜欢,那就找职业经理人。这样,安家血脉的传承有了保障,我也省去了结婚生子、从头培养的漫长过程和无数不确定性。一步到位,不比费心费力去经营一段婚姻,再生养一个孩子,要强得多吗?”
这番言论,简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炸得所有人头晕目眩,半晌回不过神来。
结婚麻烦?性价比低?养侄子一步到位?
这……这真的是那个向来以家族责任为重、思虑周全、沉稳可靠的安景和说出来的话?
安父被噎得一时语塞,指着安景和,手指都有点抖:“你……你……” 竟不知该从哪里反驳起。
安母则是一脸担忧又困惑:“景和,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婚姻是爱情的归宿,是家庭的基石,怎么能用……性价比来衡量?承屿是小七和砚辞的孩子,他们自然会好好教养,你作为舅舅疼爱他当然是好事,但怎么能代替你自己的家庭和孩子?”
安景轩则已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最后干脆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哈哈哈……二哥!你厉害!我服了!养侄子防老,一步到位……哈哈哈哈……这种理由你也想得出来!哈哈哈哈……”
安以诺和许砚辞也是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许砚辞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儿子,突然觉得这小家伙肩上的担子好像无形中又重了一点?而安以诺则是在震惊之余,敏锐地捕捉到二哥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孤绝的平静。她忽然觉得,二哥这话,或许并不完全是玩笑,也不仅仅是为了应付催婚。他可能……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安景和面对家人的震惊、担忧和嘲笑,依旧面不改色。他甚至还点了点头,对自己的逻辑表示满意:“我觉得这个方案很合理,也符合效率原则。爸,妈,你们就不用为我操心了。有承屿在,安家的未来不会有问题。我的个人问题,就这样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甚至没再看安景轩和周婧一眼,转身,迈着平稳的步伐,径直走向楼梯,上楼去了。留下身后一客厅神色各异、久久无法平静的家人。
安父看着大儿子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重重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对安母低声抱怨:“这一个两个的……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安母也是无奈摇头,但看着还牵着手的安景轩和周婧,眼神又柔和下来。至少,有一个总算愿意定下来了。至于老大……唉,随他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
安景轩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对着楼梯方向喊了一句:“二哥,你牛!” 然后转向还有些懵的周婧,得意地挑眉:“看,还是我比较正常吧?”
周婧看着他,又看看这戏剧性十足的一家人,终于也忍不住,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真实的笑意。这个家……果然,和她想象中,以及安景轩描述过的,一模一样——热闹,鲜活,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而此刻,被爸爸紧紧抱在怀里的安承屿,完全不明白大人们都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舅舅们和爸爸妈妈的表情都好有趣,于是也跟着“咯咯”地笑了起来,清脆的童音打破了客厅里微妙的沉寂。
新的一天,安家依旧是那个鸡飞狗跳、却又温暖得让人舍不得离开的安家。只是,关于继承、婚姻和未来的话题,似乎又增添了新的、令人啼笑皆非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