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映着篝火,带着一股惨烈的决绝,迎向扑来的两名马贼。
沈青崖心知自己状态极差,绝不能陷入缠斗。他必须速战速决,而且必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
左侧马贼的弯刀率先劈到,带着一股蛮力,直取他的脖颈。沈青崖不闪不避,直到刀锋几乎及体,才猛地一个矮身侧滑,手中横刀并非格挡,而是贴着对方刀身下方,如同毒蛇般疾刺马贼持刀的手腕!
这一下变招极快,角度刁钻,完全出乎那马贼的意料!他想要变招已是不及!
“噗!”横刀刀尖精准地刺入马贼手腕,鲜血迸溅!
“啊!”那马贼惨叫一声,弯刀脱手。沈青崖毫不留情,刀锋顺势上撩,直接划开了对方的咽喉!温热腥甜的血液再次喷溅在他脸上。
一击毙敌!
但与此同时,右侧马贼的弯刀也已拦腰斩到!沈青崖旧力刚尽,新力未生,加之左肩伤痛影响身法,已然无法完全避开!他只能竭力拧身,让开要害!
“嗤啦!”弯刀在他右肋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剧痛几乎让他瞬间窒息!
但也就在这一刻,那名端弩的马贼,因为两名同伴与沈青崖贴身近战,失去了弩箭瞄准的机会,正焦急地寻找射击角度。
就是现在!
沈青崖强忍着肋部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借着拧身之势,左手猛地抓起地上刚刚燃烧过半、带着火焰的一根粗壮枯枝,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沙丘上那名端弩的马贼奋力掷去!
燃烧的枯枝在空中划出一道赤红的轨迹,如同投枪般射向目标!
那马贼头目显然没料到沈青崖在如此重伤之下还有此反击,更没料到攻击方式如此出乎意料!他下意识地闪避格挡,动作不免一滞。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间隙,沈青崖右手横刀回旋,不再理会身旁那名因得手而稍显松懈的马贼,而是将体内所有残存的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双腿,猛地向侧后方——篝火照耀不到的黑暗深处窜去!
他不是要杀光所有人,他只是要创造机会逃离!
“妈的!想跑!”肋部受伤的那名马贼反应过来,怒吼着追来。沙丘上的头目也避开了燃烧的枯枝,再次端弩瞄准。
但沈青崖的速度在求生意志和内力的爆发下达到了极致!他如同鬼魅般融入黑暗,利用起伏的沙丘和夜色作为掩护, zigzag 奔跑,让弩箭屡屡落空。
剧烈的奔跑牵扯着左肩和右肋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肺部火辣辣地疼,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身后越来越远的怒骂声。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如同灌铅,再也迈不动一步,终于一头栽倒在一个沙坑里,失去了知觉。
……
在他昏迷后不久,一道矫健的身影如同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倒下的地方。那是一个穿着灰色旧袍、头发胡须皆白,但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他看了看现场打斗的痕迹,又蹲下身,检查了一下沈青崖的伤势,眉头微微皱起。
“好重的伤……好狠的出手……还有这内息……”老者浑浊却精光内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沈家的‘青崖劲’?这小子,莫非是沈泓那老小子的后人?”
他沉吟片刻,又侧耳倾听了一下远处隐约传来的马贼搜寻叫骂声,不再犹豫。他轻松地将昏迷的沈青崖扛在肩上,如同拈起一片羽毛,脚步一点,身形便已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速度快得惊人。
……
当沈青崖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草药气味。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干燥简陋的山洞里身下铺着干草和兽皮。左肩和右肋的伤口都被仔细清理过,敷上了新鲜的、捣碎的草药,并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身上那件染血的牧民衣服也被换下,穿着的是一套虽然陈旧但干净的葛布衣衫。
篝火在洞口附近燃烧,驱散了洞内的寒气和湿意。一个背影挺拔的老者,正背对着他,似乎在捣弄着石臼里的药材。
“你醒了?”老者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沙哑,却中气十足,“小子,命挺硬。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血,还能撑到老夫找到你。”
沈青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忍不住闷哼一声。
“别乱动。”老者头也不回,“伤口刚处理好,不想死就别折腾。”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沈青崖靠在洞壁上,虚弱地道谢,眼神里充满了警惕。这老者气息深沉,行动如鬼魅,绝非常人。
“谢就不必了。”老者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精神矍铄的脸,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老夫只是路过,顺手而为。倒是你,沈家的小子,怎么落得这般田地?沈泓那老家伙呢?”
沈青崖心中剧震!这老者不仅认出了他的内力路数,竟然还直呼父亲名讳!他是什么人?
看到沈青崖眼中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戒备,老者嗤笑一声:“怎么?怀疑老夫?若非看在你那死鬼老爹的份上,老夫才懒得管你这闲事。沈泓一身硬骨头,怎么生出你个疑神疑鬼的小子?”
听到老者提及父亲时语气虽不客气,却并无恶意,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沈青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他深吸一口气,忍着悲痛,将家族巨变、自己逃亡、边关遇险的经历,简略地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影煞和宰相林承岳的具体名号,只说是朝中权贵构陷追杀。
老者静静地听着,面色沉凝,直到沈青崖讲完,他才长长叹了口气:“果然……庙堂之上,朽木为官,终究是容不下沈泓这等人物……可惜,可叹!”
他看向沈青崖的目光柔和了些许:“小子,你叫沈青崖?名字倒是不错,有股子山石之气。老夫姓韩,单名一个‘烈’字,与你父亲……算是故交吧。”
韩烈?沈青崖搜索记忆,并未听父亲提起过这个名字。但看其气度身手,绝非无名之辈。
“韩前辈认得家父?”
“哼,何止认得!”韩烈哼了一声,“当年在军中,他还欠着老夫三条命呢!没想到……嘿,这债是没法亲自找他讨了。”
军中?沈青崖心中一动,父亲年轻时确实曾在军中历练过,只是后来转入文职,官至太傅。看来这位韩前辈,是父亲军中的旧识。
“前辈……”
“行了,废话少说。”韩烈打断他,“你伤得很重,失血过多,内息也耗得七七八八。想要活命,就得乖乖听老夫的。这荒山野岭,别的没有,治伤的草药和填肚子的野味倒是不缺。你先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说其他。”
沈青崖知道对方所言非虚,自己如今的状态,确实是寸步难行。他郑重抱拳(牵动伤口又是一咧嘴):“如此,便叨扰前辈了。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韩烈摆摆手,不再多言,继续捣弄他的草药去了。
沈青崖靠在洞壁上,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清凉药力,心中百感交集。绝境逢生,遇到父亲故人,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位韩前辈,看样子身手极高,若能得其指点……他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
玉京城,宰相府,书房。
烛火通明,檀香袅袅。
当朝宰相林承岳,身着常服,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开阖之间,精光闪烁,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深沉。他手中正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若是沈青崖在此,定会认出,那玉佩的纹样与他那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略显古旧。
“平凉郡那边,还没有消息吗?”林承岳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
书房阴影处,一个如同融入墙壁的身影微微晃动,传出低沉的声音:“回相爷,朔风城已被北狄围困,我们的人暂时无法进城确认。至于城外……派去的‘灰狼’小队昨夜传回最后一次消息,说是找到了目标踪迹,正在围杀,但之后便再无音讯。恐怕……是失手了。”
林承岳把玩玉佩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失手?三个经验老道的佣兵,对付一个重伤垂死的小辈,竟然失手?”
阴影中的身影沉默了一下,道:“目标虽年轻,但毕竟是沈泓之子,或许……有其不凡之处。而且,边关局势混乱,也可能遇到了其他变故。”
“不凡?变故?”林承岳冷笑一声,将玉佩轻轻放在案上,“沈泓已经死了,沈家也已经完了。一个漏网之鱼,再不凡,又能翻起什么浪花?至于变故……北狄入侵,确实是变故,但也是机会。乱局之中,死个把人,再正常不过。”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传令下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活着的沈青崖,比死的麻烦。另外,北靖王府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北靖王郡主萧望舒,近日称病,谢绝了宫中宴请。我们安插在王府外围的眼线回报,并未发现异常。只是……昨夜似乎有信鸽从王府飞出,方向似是北方,具体内容无法截获。”
“萧望舒……”林承岳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那个小丫头,倒是比她那个只知道打仗的爹精明些。称病?呵,是看出了什么风声,想明哲保身么?还是……另有图谋?”
他沉吟片刻,道:“盯紧北靖王府,尤其是那个萧望舒。还有,给北靖王找点事情做,边关不是乱吗?让他把精力都放在狄人身上,少操心别的事。”
“是!”
阴影中的身影领命,悄然退去。
书房内只剩下林承岳一人。他再次拿起那枚羊脂玉佩,对着烛光仔细端详,眼神复杂难明。
“沈泓啊沈泓,你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可惜,跟你一样,不识时务。”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嘲弄,“这大晏的江山,这朝堂的格局,早已不是你们这些理想主义者能够左右的了。安心地去吧,你的儿子,很快就会来陪你的。”
烛火跳跃,将他脸上明暗不定的阴影拉得很长,很长。
……
幽州,北靖王府,帅府书房。
北靖王萧屹正值壮年,身材魁梧,面容刚毅,一双虎目不怒自威。他刚刚巡视完边防线回府,铠甲未卸,便接到了女儿通过玄九加急送来的密信。
他拆开铜管,取出素笺,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当看到关于沈家公子可能未死并在平凉郡遇险的猜测时,他浓密的眉毛紧紧皱起,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用力。
“沈兄……你的血脉,竟然真的可能尚在人间……”他低声喃喃,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与沉重。
他与太傅沈泓,虽一为藩王,一为朝臣,但彼此钦佩对方的人品才干,私下颇有交往,可称君子之交。沈家蒙冤,他远在边关,无法施以援手,心中一直引以为憾。如今得知沈泓幼子可能幸存,他岂能坐视不管?
更何况,女儿在信中的分析不无道理。若能保下沈青崖,既全了故人之谊,未来或许也能成为制衡林承岳的一步暗棋。
他沉吟良久,终于下定决心。
“来人!”他沉声喝道。
一名亲卫将领应声而入。
“传本王密令!”萧屹目光锐利,“抽调一队最精锐的‘幽云骑’,化整为零,秘密潜入平凉郡境内,寻找一个名叫沈青崖的年轻人,年纪约十七八岁,可能带有伤势。找到之后,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其安全,秘密护送回幽州!记住,此事绝密,不得走漏半点风声!若有阻拦者……杀无赦!”
“末将遵命!”亲卫将领凛然领命,快步离去。
萧屹走到窗前,望向南方,目光仿佛要穿越千山万水,看到那动荡的平凉郡,看到那个生死未卜的故人之子。
“沈青崖……但愿你吉人天相,能撑到援手抵达之时。”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命运的丝线,正随着各方的动作,悄然收紧。沈青崖在韩烈的庇护下获得喘息之机,而一场围绕着他的、跨越千里的搜寻与救援,已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