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山脉，如同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远古巨兽，沉默地横亘在古武秘境与灵虚界之间。其内古木参天，枝桠虬结，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仅有斑驳的光点艰难地透射下来，在林间厚厚的腐殖层上投下摇曳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草木腐烂的微醺，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原始丛林的野性威压。
黄辰与慕清寒穿行其间，脚下的枯枝败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片过于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慕清寒冰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寒铁剑虽未出鞘，但玉手始终轻按在剑柄之上，周身隐隐有月华般的清冷气劲流转，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黑风山脉的凶名，她早有耳闻。
然而，与她如临大敌的姿态相比，走在前方的黄辰却显得过于悠闲。他步履轻松，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偶尔停下脚步，打量一番路边形态奇特的菌类，或是俯身捻起一撮泥土，放在鼻尖轻嗅。
“这里的‘腐骨藤’长势不错，年份够久，可惜毒性太烈，不适合入药。”
“唔，前面那片沼泽地，瘴气颜色不对，混杂了‘迷魂花’的花粉，绕过去为妙。”
他时不时低声自语，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点评菜市场里的蔬菜。
慕清寒看着他的背影，冰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但紧绷的心弦却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黄辰这份仿佛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从容，无形中给了她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一路行来，并非全无风险。他们遭遇了几波潜伏在暗处的低阶妖兽，有擅长伪装、突然从落叶中暴起伤人的“铁线蛇”，也有成群结队、獠牙锋利的“腐狼”。但每一次，不等慕清寒出手，黄辰总能提前预警，或是随手弹出石子精准击中妖兽的要害，或是踏出诡异的步法引开兽群注意力，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看似最简单、最省力的方式化险为夷。
他的动作依旧没有丝毫灵气或内劲外泄的迹象，完全依靠肉身的力量、精准的眼力和对环境的极致利用。但慕清寒却看得分明，那份举重若轻、料敌先机的本事，绝非寻常锻体境乃至武师境能够拥有。她心中的疑团，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
三天后，两人终于穿过了黑风山脉最为核心的危险地带。前方的林木开始变得稀疏，光线也逐渐明亮起来。空气中那股属于古武秘境的、纯粹依靠肉身与内劲的“厚重”感，似乎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一丝丝若有若无、清凉而活跃的奇异能量，开始如同调皮的水母，飘荡在空气之中。
起初，这感觉极其微弱，慕清寒并未在意。但随着他们不断前行，这种奇异的能量变得越来越浓郁，如同清晨的薄雾，缓缓浸润着他们的身体。
“这是……”慕清寒冰眸微动，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她感觉到，自己丹田内原本平稳运转的寒月内劲，在接触到这些奇异能量时，竟隐隐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欢欣雀跃般的波动！仿佛久旱的禾苗遇到了甘霖。
“灵气。”走在前面的黄辰，头也不回地给出了答案，语气平淡依旧，“我们已经接近灵虚界的边缘了。”
灵气！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慕清寒心中炸响！
她自幼生长在古武秘境，那里法则特殊，天地间并无灵气存在，武者只能依靠自身苦修，挖掘肉身潜能，凝练内劲。关于修真者吸纳灵气、炼化真元、施展种种玄妙法术的传说，她也只在家族古老的典籍中看到过只言片语，那是一个与古武体系截然不同、神秘而强大的世界！
如今，她竟然亲身感受到了传说中的灵气！
她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一股清凉舒爽、带着勃勃生机的气流涌入肺腑，随即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四肢百骸。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周身毛孔似乎都在这灵气的浸润下舒张开来，体内那原本如同溪流般的寒月内劲，运转速度竟凭空加快了一分，变得更加凝练、活跃！
这种感觉，奇妙难言。仿佛一个常年生活在灰白世界里的人，第一次看到了绚烂的色彩。
“好奇特的感觉……”慕清寒忍不住轻声喟叹，冰眸之中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丝新奇与震撼，“这就是修真者赖以修炼的能量吗？果然玄妙！”
黄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那清冷容颜上难得流露出的小女儿般的惊奇神态，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
“灵虚界只是最低等的修真世界，这里的灵气稀薄且驳杂。”他语气平淡地解释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对于初涉修真之人或有特殊需求的修士而言，还算有些用处。但对于真正的强者来说，不值一提。”
慕清寒闻言，冰眸中的惊奇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思索。黄辰的话语中，似乎总带着一种超越当前层次的视角。
“你能吸收这些灵气吗？”她好奇地问道。在她感知中，黄辰身上依旧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与这逐渐浓郁的灵气环境格格不入。
黄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手指向前方：“穿过前面那道峡谷，就算正式进入灵虚界了。那里，你会看到与古武秘境截然不同的景象。”
两人加快脚步，很快便来到了峡谷出口。
当慕清寒一步踏出峡谷的刹那，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冰眸之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薄膜，整个世界豁然开朗！
不再是古武秘境那般山峦叠嶂、古朴厚重的景象。眼前是一片广袤无垠、色彩斑斓的奇异天地！
天空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淡紫色，偶尔有拖着流光溢彩尾焰的奇异飞鸟掠过。远山不再是纯粹的青黑色，而是笼罩着各色氤氲的灵光，赤、橙、黄、绿……如同打翻的调色盘，那是不同属性灵气浓郁到一定程度自然显现的异象。
大地上，植被也变得光怪陆离。有高达数十丈、叶片如同翡翠般剔透的巨树；有蜿蜒流淌、河水中闪烁着点点星辉的溪流；甚至能看到一些体型微小、通体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小兽，在奇花异草间跳跃嬉戏。
空气中灵气的浓度，更是峡谷之外的数倍不止！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呼吸之间，都能感到那股清凉能量在体内流转，滋养着经脉，活跃着内劲。慕清寒甚至感觉到，自己停滞许久的武师后期瓶颈，竟然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这就是修真界吗？
与古武秘境那种纯粹依靠自身、与天争命的艰苦修行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传说中的洞天福地！
“感觉如何？”黄辰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将慕清寒从震撼中拉回现实。
“……不可思议。”慕清寒深吸一口那充满灵气的空气，冰眸中异彩连连，“难怪典籍记载，修真者寿元绵长，手段通天。在这样的环境中修炼，起点便比古武高出太多。”
“环境固然重要，但道心与根基更为根本。”黄辰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光怪陆离的天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古武一途，锤炼肉身，凝练意志，根基之扎实，远非许多一味依赖灵气的修真者可比。你身负寒月心经，若能以此界灵气为辅，淬炼内劲，夯实根基，未来成就，未必就比那些所谓的修真天才差。”
他的话如同清泉，让慕清寒心中因环境对比而产生的那一丝微妙落差瞬间平复。她点了点头，冰眸重新变得坚定：“我明白。”
“走吧。”黄辰当先而行，“我们需要先找一个修真者的聚集地，了解一下北冥雪域最新的情况，顺便补充些东西。前面不远，应该有一个小型的‘灵虚坊市’。”
灵虚坊市？慕清寒心中一动，那将是她在修真界接触的第一个地方。
两人沿着一条被踩踏出来的、明显带有灵气痕迹的小径前行。沿途，慕清寒好奇地观察着一切。她看到有修士驾驭着颜色各异的遁光从低空飞过；看到有人蹲在路边，对着一种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朱红色果子小心翼翼地进行采摘；甚至还远远瞥见两名修士为了争夺一株灵气盎然的草药而大打出手，火球、冰锥等低阶法术纵横交错，场面虽不算宏大，但那迥异于古武贴身肉搏的战斗方式，依旧让她大开眼界。
她也注意到，路上遇到的修士，在感知到她和黄辰时，目光大多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或许是因她的容貌与气质），而在扫过黄辰时，则大多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与疑惑。一个气息微弱、看似凡俗的普通人，怎么会出现在灵虚界？还跟着一个明显是古武者的女子？
对于这些目光，黄辰浑然不觉，依旧步履从容。慕清寒则微微蹙眉，下意识地靠近了黄辰几分，冰眸中带着一丝警惕。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建立在山谷平缓地带的建筑群。那里人气明显旺盛了许多，隐约传来嘈杂的喧闹声。一座简陋的、由巨大原木搭建而成的牌坊矗立在入口处，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蕴含灵光的大字——灵虚坊市。
牌坊下，有两名身着统一青色道袍、修为约在炼气中期的年轻修士值守，目光懒散地扫视着进出的人群。
“站住！”
当黄辰和慕清寒准备进入坊市时，其中一名值守弟子伸出手，拦住了他们，目光主要落在慕清寒身上，带着一丝审视。
“二位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灵虚坊市？”那弟子语气还算客气，但姿态却带着一种修真者面对“凡人”和“古武者”时天然的优越感，“按照规矩，非本界修士或熟客，需缴纳一枚下品灵石，方可入内。”
灵石？慕清寒微微一怔。她身上只有慕家准备的金银和那袋家族给予的、以备不时之需的灵石。那袋灵石品质似乎不低，贸然取出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就在她犹豫之际，黄辰却上前一步，对着那值守弟子笑了笑，手腕一翻，掌心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块色泽黯淡、仅有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晶体。
那晶体看似普通，甚至有些浑浊，但两名值守弟子在看到它的瞬间，懒散的目光骤然一凝，脸上同时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这……这是……”拦住他们的那名弟子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黄辰将那块小晶体随手抛给对方，语气随意：“这个，够了吗？”
那弟子手忙脚乱地接住，仔细感应了一下，脸上瞬间堆满了恭敬甚至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够！够了！前辈请！二位请进！”
他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地让开道路，甚至还对旁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多问。
慕清寒冰眸之中闪过一丝诧异，她完全没看出那块不起眼的小晶体有何特殊之处，竟能让这两名炼气期修士态度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
黄辰没有解释，只是对她微微颔首，便率先踏入了灵虚坊市。慕清寒压下心中的疑惑，紧随其后。
一进入坊市，一股更加浓郁、也更加驳杂的灵气混合着各种奇异的气味扑面而来，同时涌入耳中的，是远比外面更加喧嚣的声浪。
“来看看喽！上好的‘赤阳草’，炼制火系丹药的必备材料，只要三块下品灵石！”
“祖传飞剑法器，削铁如泥，附带‘锐金’符文，跳楼价十灵石！”
“组队探索‘黑水潭’，缺一位擅长水遁的道友，收获按贡献分配！”
“回收各种妖兽材料、残破法器，价格公道！”
街道两旁，是一个个简陋的摊位，或是直接在地上铺块布，或是搭个小木台。摊主们卖力地吆喝着，展示着各种慕清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物品：散发着各色灵光的草药、形状奇特的矿石、铭刻着符文的兵器法器、甚至还有一些被禁锢在笼子里、奄奄一息的低阶妖兽……
来往的修士形形色色，有的道袍华丽，气息不凡；有的衣衫褴褛，风尘仆仆；有的独自匆匆而行；有的三五成群，高声谈笑。整个坊市充满了一种粗粝而旺盛的活力。
慕清寒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冰眸之中充满了新奇。这一切，都与古武秘境那种秩序井然、注重传承与规矩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更像是一个赤裸裸的、以力量和资源为尊的混乱集市。
黄辰对这一切似乎司空见惯，他目标明确，带着慕清寒穿过熙攘的主干道，向着坊市深处一个相对安静些的角落走去。那里，有一间门面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店铺，门口的幡子上写着一个古朴的“杂”字。
“先在这里打听点消息。”黄辰说着，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慕清寒紧随其后，踏入了她在修真界的第一个落脚点。心中那份因踏入全新世界而产生的新奇感，与对前路未知的隐隐担忧，交织在一起。
她知道，灵虚界，只是他们漫长征程的第一站。而在这片充满机遇与危险的天地里，她和黄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