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空屿核心区域传来的灵力波动与嘈杂人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黄辰心中因旧景而生的那一丝涟漪。黄岩那熟悉而又令人厌恶的神识扫过,更是让他眼神骤然转冷。
没有丝毫犹豫,黄辰身形如烟,循着那波动与声源,无声无息地潜行而去。他绕开几处明暗岗哨与预警禁制,很快便接近了悬空屿中心地带——一片由数座风格古朴、以灵木与奇石搭建而成的殿宇楼阁组成的建筑群。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座三层高的主殿,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迎仙殿”三字,乃是悬空屿接待外来宾客与处理日常事务之所。
此刻,迎仙殿前的白玉广场上,正聚集着二三十人,气氛显得有些紧张。人群分为两拨。一拨是十余名身着统一淡金色劲装、胸口绣有闪电云纹的黄族值守弟子,为首者是一名面白无须、眼神却带着几分倨傲与不耐的中年管事,修为在金丹中期左右。另一拨则是七八名风尘仆仆、衣着各异、气息驳杂的修士,看起来像是前来悬空屿寻求接引或办事的外来者。
黄辰藏身于广场边缘一株枝叶繁茂、散发着清香的“云纹桂”树冠之中,借助枝叶与自身完美的气息收敛,将下方情形尽收眼底,同时,他也“看”到了匆匆从侧殿走出的黄岩。
黄岩比百年前成熟了许多,蓄起了短须,面容依稀能辨出当年的轮廓,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世故与隐约的阴沉。他穿着一身用料考究的淡金色长袍,腰间悬挂着一枚代表执事身份的玉牌,修为竟然也达到了金丹初期。此刻他眉头紧皱,快步走到那中年管事身边,低声询问着什么。
“赵管事,怎么回事?何故在此喧哗?”黄岩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不悦。
那被称为赵管事的中年人连忙转身,脸上倨傲之色稍敛,换上几分恭敬,但语气依旧透着不耐:“黄执事,您来得正好。这帮人,非说有什么紧急要事需即刻使用传送阵返回祖宅,却又拿不出完整的通关玉碟和长老手令,只凭一枚边缘都快磨平了的旧式族徽和几句含糊不清的说辞,便要硬闯。属下按规矩办事,他们反倒在此纠缠不休,惊扰了清净!”
黄岩顺着赵管事所指,看向那七八名外来修士。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沧桑、独臂的老者,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色泽暗淡、边缘确有磨损的青铜色族徽,眼神浑浊却透着焦急。他身后几人,有男有女,大多带着伤,气息不稳,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黄……黄执事!”那独臂老者看到黄岩,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跄上前两步,声音沙哑急切,“是老朽啊!黄三槐!祖宅外院灵植房的黄三槐!百年前,您随天雄长老来外院巡查时,老朽还给您奉过茶!您还记得吗?”
黄岩眉头蹙得更紧,仔细打量了老者几眼,似乎在记忆中搜寻,半晌才迟疑道:“黄三槐?有点印象……你不是负责看守‘云梦泽’外围的那处旧药园吗?怎会来此?还如此狼狈?”
独臂老者黄三槐闻言,脸上闪过悲愤与惊恐交织的神色,急声道:“执事明鉴!半月前,云梦泽深处的‘瘴龙潭’异动,突然爆发大规模毒瘴,其中更窜出数头实力堪比金丹的变异毒蛟,袭击药园!值守弟子死伤惨重,药园近乎全毁!老朽拼死带着几个侥幸存活的小辈杀出重围,一路逃亡至此,就是为了尽快将消息传回祖宅,请长老们定夺啊!那瘴龙潭异动非同小可,恐有更大变故!”
他身后几名年轻男女也纷纷点头,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
黄岩听完,脸上却没有太多动容,反而眉头微挑,语气带着一丝怀疑:“云梦泽瘴龙潭异动?此事非同小可,你为何不通过传讯玉符上报?反而要亲自跑来悬空屿?”
“执事有所不知!”黄三槐急切道,“那毒瘴爆发时,便干扰了所有传讯手段!我们尝试多次,玉符根本无法激活!这才不得不冒险穿越数处险地,赶来悬空屿!您看,这是老朽的身份玉碟,虽有些残破,但气息做不得假!还有这几位小辈,都是药园值守弟子的后人,身份亦可查验!只求执事行个方便,开启传送阵,让我们回去禀报!迟了,恐生大祸啊!”
说着,他将手中那枚旧族徽和一块边角碎裂的玉碟恭敬递上。
黄岩接过,随意用神识扫了扫,又瞥了一眼那几名面带惶恐的年轻修士,脸上露出沉吟之色。那赵管事见状,凑近低声道:“执事,规矩就是规矩。没有完整的通关玉碟和长老手令,仅凭这残破的身份凭证和一面之词,就动用传送阵……万一有诈,或是消息有误,上头怪罪下来,你我可担待不起。再者,近来族中戒严,您也是知道的……”
黄岩眼神闪烁,显然被赵管事说动了。他将族徽和玉碟丢还给黄三槐,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黄三槐,你的情况本执事知晓了。不过,族规森严,没有完整手续,不得擅用传送阵。这样吧,你们暂且留在悬空屿,待本执事将此事上报,核查无误后,再安排你们返回祖宅。赵管事,带他们去‘待客居’安顿,好生看顾。”
“待客居”是悬空屿用于安置一些身份不明或需长时间滞留的外来者的地方,条件简陋,且等同于软禁。
黄三槐一听,脸色顿时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执事!不可啊!此事真的万分紧急!那瘴龙潭的毒瘴已然蔓延,其中异兽凶猛,若不及时处置,恐会危及云梦泽周边更多族产,甚至威胁到祖宅外围的屏障!求您通融通融,先让我们回去报信吧!”
他身后几名年轻修士也跟着跪下哀求。
黄岩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挥袖道:“本执事已做决断,休要再纠缠!赵管事,还不动手?”
赵管事会意,脸上露出狞笑,对身后一众黄族弟子喝道:“没听见执事吩咐吗?将这几人请去待客居!若敢反抗,以扰乱悬空屿秩序论处!”
十余名黄族弟子应诺,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就要动手强行带走黄三槐等人。这些弟子大多在筑基期,少数领头者有金丹初期修为,对付伤痕累累、修为最高不过筑基后期的黄三槐几人,绰绰有余。
黄三槐几人面露绝望,眼中满是不甘与悲愤。他们千里迢迢、历经生死赶来报信,却连门都进不去,还要被当做犯人软禁!
树冠之中,黄辰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平静无波。黄三槐……这个名字在他遥远的记忆中有些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外院一个老实本分、资质平平的老灵植夫。他说的瘴龙潭异动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黄岩与这赵管事面对族人求告、事关族产安危的紧急情报,却如此敷衍推诿,死守教条,甚至态度恶劣,其行径着实令人心寒。
这就是如今黄族守门人的嘴脸?趋炎附势,刻板冷漠,对同族危难视若无睹。
他本不欲在此刻节外生枝,但看着黄三槐那绝望的眼神,心中某处微微一动。当年他被诬陷驱逐时,也曾遭遇过无数这样的冷眼与刁难。如今时过境迁,这等风气,似乎愈演愈烈。
就在黄族弟子即将动手之际,黄辰心念微动,一缕微不可察、却蕴含着奇异安抚与暗示之力的神念,如同无形的涟漪,悄然扩散出去,轻轻拂过场中每一个人。
那气势汹汹的赵管事,脚步忽然一滞,脸上凶厉之色莫名淡去了几分,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犹豫和……淡淡的心虚?围上来的黄族弟子,动作也下意识地放缓,面面相觑。
黄岩眉头一皱,正觉有异,那跪地的黄三槐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抬头,嘶声喊道:“黄执事!赵管事!你们如此行事,就不怕寒了外院无数族人的心吗?就不怕耽搁了大事,日后长老们追究起来,你们承担得起吗?!”
他这嘶喊声中,似乎也融入了一丝黄辰悄然赋予的、微弱的“震慑”与“直指本心”的意念。
黄岩和赵管事心头同时一震,尤其是赵管事,脸色变了变。他们虽然势利,但也并非全然无脑。若黄三槐所言非虚,瘴龙潭之事真酿成大祸,他们今日这般阻拦拖延,日后查起来,绝对难逃罪责!届时,什么规矩教条都保不住他们!
黄岩眼神闪烁得更厉害,他看了看悲愤的黄三槐,又看了看面露迟疑的赵管事和一众弟子,最终,心中对可能承担责任的风险压过了死守规矩的念头。
他咳嗽一声,语气缓和了一些:“黄三槐,你且起来。念你报信心切,情有可原。这样吧,本执事立刻拟一份紧急传讯,连同你们的身份残碟一同封存,通过小型定向传讯阵先行发回祖宅外事堂。你们几人,暂且留在待客居,等候进一步核查与祖宅那边的回复。这是本执事所能做的最大通融了。”
虽然还是不能立刻回去,但至少消息能先行传递,且不用被当做犯人看管。黄三槐知道这已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结果,虽然不甘,也只能再次叩谢,在几名弟子半请半押的带领下,朝待客居方向而去。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黄岩又低声嘱咐了赵管事几句,无非是加强警戒、仔细核查近期所有外来者云云,随后便转身匆匆返回了侧殿。
广场上恢复平静,赵管事驱散了围观弟子,自己也骂骂咧咧地回到了迎仙殿内。
树冠中,黄辰收回目光,心中冷笑。黄岩,赵管事……不过是些趋利避害、见风使舵的蝼蚁。真正值得在意的,是黄岩口中“近来族中戒严”的消息,以及他们对待同族危难时那冷漠的态度所反映出的,如今黄族内部可能存在的问题。
他正欲离开,去探查悬空屿其他区域,尤其是传送阵所在,忽然,他留在慕清寒那边的一缕微弱的警戒印记,传来了轻微的波动!
并非遭遇强敌的攻击性波动,而是……被发现了?或者,遇到了麻烦?
黄辰眉头微蹙。慕清寒所在的位置相对隐蔽,且他离开时布下了简单的隐匿结界,按理说不该轻易被人发现。除非……
他不再迟疑,身形化作一道无形的清风,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沿着原路返回,朝着悬空屿外围、慕清寒藏身的那座山峰疾掠而去。
片刻之后,黄辰已回到那处可以远眺悬空屿的山峰附近。远远地,他便看到慕清寒藏身的那块巨岩附近,多了几道陌生的身影!
那是三名身着黄族淡金色服饰的年轻弟子,两男一女,看起来像是负责外围巡逻的小队。他们修为不高,两个筑基后期,一个筑基圆满。此刻,他们呈三角之势,隐隐将刚从岩石后现身、脸色冰寒的慕清寒围在中间,脸上带着审视、好奇,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倨傲。
为首的是一名面容姣好、但眉眼间带着刻薄之气的女弟子,她手持一柄细剑,剑尖斜指地面,上下打量着慕清寒,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质问:
“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藏匿在此,窥视我黄族悬空屿?看你这身打扮,气息驳杂不纯,定是心怀叵测的散修无疑!说!在此窥探多久了?有何目的?!”
慕清寒冰眸含霜,紧握寒铁剑,并未因对方人多且是黄族弟子而有所畏惧。她谨记黄辰叮嘱,不欲生事,只是冷声道:“我在此地歇息,并未窥探贵地。若无他事,请让开。”
“歇息?”那女弟子嗤笑一声,眼中鄙夷更甚,“这荒山野岭,罡风凛冽,法则紊乱,是你这种修为低微的散修能‘歇息’的地方?骗鬼呢!我看你就是图谋不轨!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跟我们回悬空屿接受审查!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她身旁两名男弟子也附和着,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眼神在慕清寒清冷绝世的容颜上扫来扫去,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跟她废什么话!直接拿下就是!我看她这模样,说不定是哪家逃出来的炉鼎,抓回去说不定还能领赏!”一名尖嘴猴腮的男弟子淫笑道。
“就是!这荒郊野外的,就算出了什么事,谁又能知道?”另一名男弟子也跃跃欲试。
显然,这几名黄族外围巡逻弟子,平日里便仗着家族势力,眼高于顶,将外来散修视若蝼蚁。此刻见慕清寒孤身一人,且气息“不过”武师圆满(他们感应不精确,但觉得不强),便起了欺压凌辱、甚至可能更龌龊的心思。
狗眼看人低!
慕清寒眼中寒芒大盛,周身气息骤然变得冰冷刺骨,一丝“归墟”剑意隐隐流转。她已看出,这几人绝非善类,言语侮辱,意图不轨,此事无法善了。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那女弟子娇叱一声“拿下她!”,三人同时扑上之际——
一道平淡无波,却仿佛带着万古寒冰般冷意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三名黄族弟子耳边骤然炸响:
“黄族弟子,便是这般行事的?”
声音未落,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冻结灵魂、镇压万物的恐怖威压,如同天穹倾覆,轰然降临!